眼前的景物急劇變換,耳畔灌入尖嘯的風聲,白茉莉不為所動。她飛快地蜷曲身子,抽出腿腹間暗藏的匕首,割斷了紅綾。在紅綾離身浮空的一瞬,她複而伸手一抓,牢牢攥住,向懸崖峭壁間斜生而出的枝椏甩去。


    紅綾被打入內力,如有力鞭勾,幾圈將樹枝扣了緊。衝墜之下,紅綾再一次緊緊繃直,這次卻成了勾拉的力量,將白茉莉猛墜的速度徹底止熄。


    白茉莉懸吊在了半空中,抬頭望不見崖邊,低頭看不清崖底,索性在心中先把那個“以怨報德”的紅衣女賊罵了十遍八遍。間或一陣狂風唿嘯而過,她東搖西擺地晃三晃,轉念又想到那女賊與她別無二致的樣貌,心中隱隱升騰起一種預感,自己多年來追查有關“三請殺”的往事,突破口怕就在此處!


    借由一個迴旋蕩力,白茉莉翻身坐去了自石縫中生長而出的樹根上,長舒一口氣。她昂起頭,試探地吹出幾聲求救的明哨,等待片刻,不見迴應,反倒是不遠處的一團草叢颯颯作起響,飄出一抹眼熟的紅。


    白茉莉手腕一動,一枚暗器當即打了過去。


    眼見躲不住,藏在草葉叢中的紅衣女賊探出腦袋,與她對視。


    白茉莉不由不承認,當她看向女賊,那相似的眉眼麵容,總讓她有種宛如對鏡的錯亂感。隻可惜她不好抹嫵媚妝容,也不偏愛妙曼感性的裙衫。不過若有一日,她和女賊能成友人,偶爾穿它一穿,戲弄身邊的熟稔之士玩一玩辨真假的遊戲,也挺有趣。


    白茉莉問:“喂,你叫什麽名字?”


    紅衣女賊一言不發,卻是亮出被她接住的那枚暗器,指尖微動,反丟了迴去。


    白茉莉偏頭閃過,暗器擊打到她身後的山岩,“叮”的一聲脆響,落下崖底。


    不痛不癢地一個還擊。


    白茉莉笑著評價:“你這是記仇麽?”


    女賊認真地點頭:“嗯。”她發間佩戴的白珠金萃隨她的動作微微晃動,細琢的鏤空篆紋泛起光,顯現出堪比皇家的製作工藝。


    白茉莉感興趣地挑了眉,示意女賊頸間掛的那枚通體碧玉的小珀石,戲謔道:“發釵、珀石,也都是偷來的?你眼光不錯。”兩件玩意兒,相當的價值不菲,就不知是誰家倒了大黴了。


    女賊認真思索過她的話,又是點頭:“是。”


    白茉莉有心同她交好,便把語氣往和緩了說:“你頂著與我相仿的麵貌,做這些事,著實讓我為難。若你偷盜是為謀生,大可跟我迴白家。我今個承諾:有我白茉莉的一口酒,絕少不了你一口肉。”


    聞言,女賊極細微地蹙了眉,想她的武功路數詭譎,說出的中原話也是夾雜著古怪的西域口音:“話太長,聽不懂。”


    白茉莉好氣又好笑,配合地說:“你名字?”


    女賊警惕地抿唇。


    “還聽不懂?”


    女賊眼眸中湧起一絲複雜神色:“不告訴你。”


    “是是是。”白茉莉簡直一點脾氣也沒有,她能對他人拿捏擺譜,恣睢妄為,可對著一張酷肖自己的容顏,不但說不出什麽狠話,反而有種任性地偏縱:“你隨意。”


    女賊猶疑了片刻,十指攥拳,終於下定決心,道:“叫姐。”


    “姐,”白茉莉笑吟吟地順竿上爬,嘴甜道:“白姐姐。”她喊得幹脆,反襯得女賊有點措手不及的無措。待女賊應下這句“白姐姐”,卻沒糾正她什麽,於是白茉莉便斷定:果真姓白。


    “方才姐姐去到白家,是找妹妹了麽?”她盤著腿,愈發扮作一副乖巧懂事地模樣,眼眸閃閃:“姐姐找妹妹所謂何事?有什麽事妹妹能幫到姐姐的?妹妹一定盡心。”


    兩人雖一個坐在怪木老樹根上,一個躲在嶙峋亂石的草叢中,但相隔不過數丈。女賊試探地向白茉莉伸出一點手,白茉莉立刻迴攥住了她。指腹摩挲了一瞬,心下感慨:女賊雖為女賊,然從頭自手,無一不精致,十個指尖皆塗了丹蔻,更襯得手指白皙好看。


    正想著,白茉莉卻覺麵前人倏地一用力,她一時不察,竟被扯了歪。女賊趁機傾身而上,緊緊抱住她,兩人先是懸空,繼而齊墜,耳畔唿嘯尖銳的風聲又起!


    “姐,親姐。”白茉莉又喊。可惜狂風把她的聲音刮地亂七八糟,也不知女賊聽不聽得著。


    白茉莉倒是不怕墜崖,早年間她還幹過偷溜出門,江定無橋,從懸崖爬下去的荒唐事。隻是她此時就衝女賊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狠勁兒,徹底認定了她是白家人。


    女賊沒言語,她甚至於枕在了白茉莉的肩膀上,摟著她。


    白茉莉心中柔軟一片,安慰道:“別怕,江下有船——”她話說到一半,敏銳地按住女賊探向她腰間的手,“你幹嗎?”


    女賊扯下頸間的小珀石塞進白茉莉手中,白茉莉不搭理,劈手去奪她另一隻手裏的木質令牌。急速下墜的間隙,兩人又是相纏相鬥,最是白茉莉技高一籌,奪迴令牌,一掌將女賊拍飛了數丈。然而下一瞬,她眼前驟白,整個人毫無防備地沒入江中!


    時值初春,連日降雨,使得江水位暴漲,急湍猛流。


    白茉莉一連被衝出去甚遠,起起伏伏,衝刷地神智都有點模糊。但就像她安慰女賊所說的一般,江水雖急,勝在有不少客船冒險途經此處。在船夫“有人落水”的驚唿聲中,她狼狽地被撈了上來。


    有心善的大娘為她披件單衣,欲言又止:“姑娘,莫要想不開啊。”


    白茉莉一愣,也不辯解,爽朗笑道:“多謝提點,定謹記在心。”她熟門熟路地打聽此是何處,得了“霍門陂”的答案,揚手丟給船夫一錠銀:“勞煩船家在下個停點,靠一下岸罷。”


    船夫接了錢,卻猶如燙手山芋,趕忙還給了她:“這錢我收不了,這船也停不下。”


    “為何?”


    “再過三日,淮揚地界‘大事起’,咱們必要趕在鎖城之前,快些經過那處才好。否則城門一鎖十日,城中人——”


    白茉莉恍然,接話道:“生死不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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