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身上有一枚可辨識她身份的配飾,卻不是如她的娘親白茉莉一般,用料選至最為貴重的髓黃玉,請上名滿天下的大書法家揮墨題字,請上名滿天下的珠寶大師親手打磨雕琢,請上名滿天下的繡娘編織墜穗,最後本人一時不慎,把那千金玉佩磕碰出了一個豁口來。


    白玉的磕磣配飾,用料不過是她娘親從河邊隨手撿來的石頭。


    白茉莉可是說了:“你不過也是從河邊撿來的,這石頭和你的身份正好相配。”就像她的名字,白茉莉從河裏撈起竹籃之時,不經意間抬了下頭,見湛藍天空上飄著朵朵白雲,便給她起名為了白雲。後來寫她名字,“雲”寫得潦草了些,辯認不清,索性就又給她改名叫白玉了。


    現在白玉的配飾正擺在藺家家主的麵前,藺鶴垂眸瞧著,良久都未出聲。


    漆苗嫌棄道:“白茉莉對自家女兒也忒不上心了。”


    藺鶴喃喃道:“除了自個,她還可對別人上過心?”


    漆苗心想,家主這語氣可真是幽怨得要命。若他是捧著家主的話說,便是講了家主心尖人的壞話,這可要不得。若他是反著家主的話說,那白茉莉還真沒做過幾件善事,他講不出來!


    靜默片刻,藺鶴把裝有配飾的托盤推了遠,賭氣道:“眼不見心不煩。”


    漆苗道:“既然家主不願見到白茉莉,那又何故非要她現了身,才能放走白玉?”


    藺鶴疑惑地看向漆苗:“我隻說白玉實在討人厭,又關茉莉何事?”


    漆苗:“……”


    “幾年未得她的消息,我不過是……是想見她一麵。我出不得淮揚地界,她又不曾來看望我,便唯有這下等的法子了。”話說到末尾,藺鶴神色又落寞起來。哀哀歎了口氣,不再言語。


    漆苗聽清了其中緣由,不禁害怕地抖了抖,瑟縮道:“完了。現今全江湖的傳了遍,說淮揚藺家綁架了白茉莉的女兒,要求贖金一百兩。”


    藺鶴愣了愣,勉強笑道:“我藺家何缺這一百兩銀子。”


    漆苗道:“家主,不蒸饅頭還爭口氣呢。想當初她因著區區一百兩銀子就把您賤賣給了藺家,現在咱便叫她把這一百兩銀子給吐出來!”


    藺鶴斂眸,低聲說了什麽。漆苗凝神去聽,卻是一句:“當年的一百兩可比現在值錢許多。”漆苗被氣得無話可說,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聽藺鶴改口:“不過是一百兩……便叫她拿錢來贖吧。”


    兩人又商議了別事,漆苗告辭之際,藺家主又是吩咐:“久留這煙花之所,終還是對女兒家名聲不利。明個你在城南尋一處兩進宅子,遷白玉過去住。”


    漆苗拱手稱“喏”,步步後退,直至掩門而去。


    自僻靜的院落而外,愈走耳畔絲竹歌舞聲愈盛。漆苗從長廊深色陰影裏脫出,踏入燈火璀璨之所。扶欄而立,入目皆是一片和樂美景。他心道:這號稱一寸光陰一寸金的銷金窟,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地方。妄說什麽壞了名聲,單是在此處吃一席酒,便能叫旁人羨煞不已。


    絲竹漸歇,鼓點起,有手腳佩戴金鈴的舞娘魚貫登台。中央領舞的姑娘拔下頭釵,手中灌入幾分力道,投向漆苗。漆苗若有所覺,反手捏住那飛來的簪子,警惕看向來處。


    舞娘咯咯笑:“大總管,來玩嘛。”


    漆苗頓時麵如火燒,將簪子插進一旁的石柱裏,飛也似遁了走。


    沒過幾日,白家有人尋上門來。來者沒經三月春風閣的迎客門,而是走了不為人知的小徑,出現在了後門口。他的年歲與白玉相仿,一身青華功夫使得行雲流水,頗成大家風範,更別提他腰間還懸掛著江湖至尊的三請令,儼然是下一任白家掌事的尊貴身份。藺家護院的江湖高手們出招猶疑,十幾個拆招之後,尚沒人進得他的身。


    漆苗沒奈何,一招縱雲梯翻身躍至庭院間,攔了少年的路。


    少年膚色黝黑,一雙眼瞳更是烏黑發亮。他收住手,灼灼視線掠過了漆苗,向屋中之人揚聲質問道:“白玉呢?”


    漆苗頓覺頭大如鬥,他壓低聲音,道:“別喊啦,白小姑娘不在此處。”


    少年從懷中摸出一個錦盒,遞予漆苗:“阿崇奉命前來尋迴白玉,一百兩銀票在此,還望藺家主成全。”


    “好說好說,”漆苗心虛地收下錦盒:“你且小聲一些,我現在就帶你去找白姑娘。”說話間,他攥緊阿崇的手臂,徑直將他往大院門口扯。


    阿崇一言不發,又向著廳堂投去一眼。來之前二人商議,由他正大光明地闖進藺家,白茉莉則隱身暗處,隨時準備助他。先前他一番動靜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視線,白茉莉便順沿牆邊,成功竄上了廳堂高梁。偌大的廳堂裏隻餘藺鶴一人。藺鶴不會武功,絕對發現不了她的行蹤。


    得了白茉莉“此處無礙”的指令,阿崇便放心地隨了漆苗而去。


    突發事件解決之後,護院們也都一一散去。


    藺鶴沒有出現於少年麵前,隻在廳堂屋簷下站了站。現他獨身一人,又重新坐迴高堂之上的座椅。發了會呆,俄而迴神,卻發覺小桌上青瓷荷花盤裏的精巧糕點被人吃去兩塊。


    他緊了緊衣袖,強自鎮定地喚:“茉莉?”


    “嗯?”房梁中傳出一點女聲。


    藺鶴道:“怎得不下來?”


    白茉莉輕笑:“多年未見,不急於這一時。”


    “是了。”藺鶴自嘲一笑,內心酸苦地很。他便這般坐著,良久又道:“白玉不在此處。”


    頭頂窸窸窣窣的翻書聲裏,有人漫不經心地應他的話:“不在也好。你若當真留她在此,早晚將你的三月閣禍害幹淨。”


    “我閣中人知趣地很,怎得經不起她折騰了?”


    “那事後你可別尋我索些賠償。”


    藺鶴垂眸笑,賣了個乖,道:“單說她在此處小住幾日,所花費的吃穿用度,我便都可以向你索賠了。”


    “哎,”白茉莉拖長了調子,“給她吃那麽好的東西做什麽。”


    “備好的東西無人享,不吃,怕是要壞。”


    白茉莉聽曉了他的話外之音,難得哄一句:“我這不是來了麽。”


    藺鶴低低應了一聲“嗯。”


    穿堂而過的風卷幾卷,又散去,唯有嫋嫋清茶的碧色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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