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獸朱獳確實曾在風華府附近露過麵。


    風華府的童子們是這麽形容的:


    “見過見過,它那副衰相,一見難忘啊!”


    “我看它眼冒綠光,鬼鬼祟祟地繞著咱風華府轉悠,賞了它一根骨頭,它就走了……什麽?什麽時候?約莫有……有半月了吧?”


    “女劍仙?星官?這個真沒見過。誰不知道那是隻倒了八輩子血黴的獸啊,除了九重天那個獸癡,——獸癡你都不認識?就一千年前不要臉地扮作小貓兒妄圖勾引咱家仙君,後來被仙君扔進洞庭湖裏,差點淹死的那個慫貨星官!除了他,還有哪路英雄敢跟朱獳走一塊?”


    提起這一茬,童子洋洋得意,兩顆黑眼珠子亮晶晶的瞅著自家仙君,圓圓的臉蛋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滿臉崇拜,就差沒寫“我家仙君就是霸氣”的字樣了。


    洞庭湖?


    差點淹死?


    畢竟是些沒上過九重天的小童子,沒甚見識。弑仙(未遂)這麽大的罪孽,在他們眼中根本不是事,反而是可以拿來炫耀的笑料,殊不知這樁事在時隔千年後還能被當成笑柄相傳,隻因獸癡度厄不與他們計較罷了,倘若鬧大了,他家仙君可是要被送上誅仙台的。


    而作為差點被淹死在洞庭湖裏的獸癡的同僚,天璿星君一怔之後,心道原來度厄星君那一段傳聞並未空穴來風,打算裝作不認識故事中的慫貨星官,以便繼續問話。


    隻是有人不遂他願,在旁幽幽開了腔:“說起來,天璿星君還是那獸癡的仙僚呢。”


    有這樣哪壺不開提哪壺本事的,除了巫姑娘,不作第二人想。


    天璿臉皮一僵,刻意在麵上擠出一套動態的“迷惑不解許久後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終於想起此仙是誰”的高難度複雜情緒,終以恍然大悟臉作為詮釋。


    風華府門下的童子待迴過味來,笑容也是一僵,腦子裏迅速迴溯方才自己笑話獸癡的那些話裏有沒有帶上什麽不敬之意。


    不要臉,勾引,慫貨……


    嗯?怎麽一迴憶起來,全是不敬之詞呢?


    無愧於享受喜怒無常、專業吊打天仙的巫風多年熏陶,勇於在風華府當值的童子,個個都是真英雄鐵漢子,他很快恢複常態,輕鬆地一笑,輕巧揭過話題:“巧了,咱荊楚風光無限,別的咱不誇,這洞庭湖的水那是極好的,相信獸癡星官迴九重天後一定對咱洞庭水讚不絕口。要說咱荊楚洞庭水呀,泡一泡身強體壯,吃嘛嘛香,夜禦十女不是夢啊!”


    “……”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那個誰!


    誰教你開黃腔的!


    身側的蓮藕率先反應過來,火速拿胳膊肘捅了捅童子的腰,小小聲嘟囔:“浮萍,少說兩句。”


    被喚作浮萍的童子一聲怪叫,振振有詞道:“怎麽了?我沒說錯啊,不是說‘夜禦十女是每位仙君的終極夢想’麽?”


    常年遊曆在外甚少迴府的巫瑤聞言不禁挑了挑眉,喲嗬,還上升到終極夢想的高度了?她麵露微笑,和顏悅色地緩緩一掃天璿星君:“是麽?莫非契合了星君大人心中所念?”


    麵對這麽一張和善的笑臉,天璿卻不知為何有些發冷,不著痕跡地搓了搓胳膊,木著臉道:“巫姑娘說笑。”


    “那麽……”巫瑤笑容不改,視線挪到在場另一位仙君臉上。巧的是,這位仙君剛好還是那口無遮攔的小童的主子。


    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人這樣,上頭的人還能脫得了幹係?


    想到這裏,微微的笑意頓時化作淩厲的眼刀,刷刷剜去:嗬嗬夜禦十女?敢情我不在的這些年,你就教了他們這些東西?


    巫風被這眼刀剜得莫名其妙,有氣沒處發作,隻好將視線移向禍從口出的浮萍,蹭蹭往外冒寒氣。


    接受到主子的寒氣,浮萍渾身一抖,嘴邊笑容立即凝住。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在場諸位:明顯正在遷怒於他的主子、神色不明的天璿星君、麵容古怪的巫姑娘,以及憋笑憋到幾乎內傷的蓮藕。


    苦思許久,隱約意識到問題所在,正是最後一句話出了岔子。莫非是嫌“十”這個數目太少了,顯得不夠威武雄壯?想了想,一邊偷偷瞥著主子的神色,試探性地開了口:“那……那……”


    聲音顫顫的,帶著驚魂未定的惶恐。盡管如此,麵上倒無多少惶恐之色。


    畢竟是勇於在風華府當值的童子。麵對這樣一位隨時暴怒、怒起來連王母都敢打敢罵的主子,誰沒個一日至少有五個時辰會處於惶恐焦灼情緒的時候呢?


    說起來,主子出門的這些時日,底下一幹童子一下沒了主子那熟悉的嘲諷和嗬斥的滋潤,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呢,成日昏沉,無心做事,夢中大喊“仙君再罵我一次”“求罵醒”的童子數不勝數,吵得府裏上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自打得知主子今日迴府,那焉了的童子們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個個伸著腦袋湊過來在主子和姑娘之間晃來晃去的礙眼,竭力討得主子好一頓罵,經熟悉的喝罵沐浴後,有如打通奇經八脈一般通體舒暢,這才心滿意足地退下做事。


    主子迴府,大家終於能正常作息了,飯也吃得香了,覺也睡得穩了。


    而主子呢,也由得童子們故意搗亂使壞,最後童子們是舒坦了,仙君自個嗓子都快吼啞了,雙目發紅,麵目猙獰,暴躁不堪,滿身戾氣,好幾次捋起袖子想動手,又生生按捺下來,不負眾望地用那半啞的嗓音給予他們這些小的們愛的滋潤。


    真是苦了主子了!


    想到這裏,浮萍不禁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痕,越發覺得自家仙君是個不可多得的好主子。


    作為仙君座下有頭有臉的童子,他不能當著九天星官的麵失了風華府的顏麵,便狠了狠心將數目翻了一番。


    “那,那……夜禦二十女?”


    “噗——”


    巫風帶著殺氣的目光循聲掃去。蓮藕立即捂住嘴巴,瞪著圓溜溜的大眼,試圖撇清關係:“不是我教的!”


    這心虛的小表情,誰信啊!


    浮萍第一個表示不服,跳出來叫道:“明明是你說咱仙君……嗚嗚!”話到一半,被眼明手快的蓮藕用小肉手捂住了嘴。


    巫瑤望向巫風的眼神愈發微妙了。


    嗬嗬夜禦二十女?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師叔!


    巫風神色未變,一派“世人皆汙我獨潔”的風雅姿態,冷冷淡淡將巫瑤迴望,望得她心裏一陣添堵,瞬間覺得自己是那下裏巴人,師叔就是那陽春白雪,“夜禦二十女”什麽的簡直是對他的褻瀆。


    ……起碼也要三十女啊!


    “咳咳!”天璿趕緊打岔,強行扭迴正題,“那麽,可有人見過舍妹?”


    男童女童齊刷刷搖頭。


    天璿微微歎了口氣,小妹和開陽的蹤跡全無,不知從何查起,原以為如多日前在巫媛陣中所見,二仙與朱獳一道,因而被神獸掩去了氣息,若能追蹤到朱獳,便等於找到了二仙。可如今想來,幻術欺心,那陣中所見,未必為真。


    “暫且退下吧。”


    盤問半日也沒見問出個所以然來,倒是不遠處的走廊、石山、樹上興奮的小眼神越聚越多,吵得巫風僅有的那點耐心徹底被耗幹殆盡了,渾身又開始冒寒氣。


    主子一發話,浮萍並蓮藕二名童子不由自主抖了一抖,收起不可一世的嘴臉,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撅著嘴下去了。在巫風看不見的角度,蓮藕還特意扭過臉,衝巫瑤翻了個沒好氣的大白眼。


    白眼而已,巫瑤顯然受得多了,麵不改色,忽然高喊一聲,“噯,師叔!”見蓮藕的腳步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放慢了,這才伸出蔥玉一般的手,扯了扯巫風的袖子,呲著板牙一笑,“你幾時竟起了‘夜禦十女’這般情趣?”


    巫風愣了愣,眉頭微微皺起。“‘十女’是何物?”


    這劇情發展跟心頭排演的不一樣啊!巫瑤心底默默咆哮了一聲,也跟著呆了呆,還沒從這一句話中迴味過來,突然又聽他道。


    “為何要‘夜馭’?不能‘日馭’麽?”


    “咳咳咳——”巫瑤猛然咳了數聲,險些淪為被口水嗆死的第一人,目光瞬間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師叔真是……真是品味獨特啊。”


    “莫非那石頭做的毛驢,到了夜間可以發光不成?”巫風麵上露出些微困惑,頗為費解地問,“又為何說是每位仙君的終極夢想?”他仔細一琢磨,略帶一絲得意地道,“本仙知道了,那石頭驢定是一個助益修行的法寶!”


    “……”


    磨磨蹭蹭花了半炷香工夫還沒走出小小庭院的蓮藕聽得此話,臉皮抽了幾抽,突然拔腿就跑,一幹童子瞬間作鳥獸散開。


    風華府中,一時間,靜得足以聽到樹葉墜地之聲。


    巫瑤第一個反應過來,鬆開拽住巫風袖子的手,轉頭抱著柱子用額頭撞了幾下,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石頭做的毛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巫風敏銳地察覺出她言語中嘲諷的意味,瞬時拉下臉來,不悅道:“笑什麽?”


    “石頭驢哈哈哈哈哈……”


    巫風繼而把視線投向天璿星君,冷冷問:“本仙說得不對麽?”


    天璿嘴角抽了幾抽,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眼神直勾勾盯了他半晌,方才艱難地開了口:“這個麽……”


    “對,對!妙極了!”巫瑤終於止住笑,拿手背抹了把笑出來的眼淚,“是一樣很厲害的法寶,一般是晚上修行,嗯……那個,能夠快速提升修為。”


    她沒有撒謊。


    確實很厲害,確實是晚上練的,也確實能夠提升修為。


    ——畢竟雙修總是有益的,那更高端的十一修就不用說了!肯定是大大的滋補……啊呸,養身呀!


    巫風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混雜了幾許得意和不悅等複雜矛盾的情緒,“那你笑成這樣做甚?堂堂……”突然意識到有外人在側,便將即將脫口的訓斥咽下去,冷臉道,“與瘋婦何異!”


    平時他要說這話,巫瑤早就炸毛開罵了,怎料今日巫瑤絲毫不以為意,嘴角反而不由自主地掛上一抹陰惻惻的笑意,瞅得巫風心底發毛,立即目露警惕,悄悄後退一小步。


    見他這謹慎模樣,巫瑤忽然想起日前之事,視線不受控製地往下挪了數寸,落在某個不能言說的地方。巫風立即變色,慌忙抬起袖子故作不經意地擋住她的視線。


    “噗——”巫瑤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掉過臉去捂嘴偷笑。


    楚語艱澀難懂,浮萍雖然練習通用話多年,吐字仍舊不甚清晰,將“女”字發音成了“驢”。中華語言博大精深,雖有個別錯音,但並不影響心知肚明的眾人理解其本義。然而巫風並不知“夜禦十女”是何意,是以關注點在於音義麵上,從而糾結於“石驢”,而非“十女”。


    難怪聽到浮萍開黃腔,這家夥還能那麽鎮定,居然不開口訓斥。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黃腔!


    一言以蔽之,這雛兒!不懂!還裝懂!


    巫瑤麵上竭力忍笑忍得直抽搐,心裏早笑翻了天。還有什麽比讓師叔出糗而不自知更爽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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