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狸陷入這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死胡同裏,半天沒鑽出來。他哼哧了許久,含糊地下了個結論,企圖蒙混過去:“總之,不該信那巫風就對了。”


    這迴,愣的人成了巫瑤。“為什麽?”她眉頭不禁擰成了一團,“十四師叔和十九師叔交好,他們是同一路人,又不是站對立麵的,為什麽要區分彼此?”


    十四師叔很重要,十九師叔也很重要,大家相親相愛和和睦睦的不好麽?


    “巫妹妹還是太天真啊。”老狐狸嗤了一聲,“巫風若真聽從巫宸的話,巫宸便不會至今未活過來了。”


    “什、什麽?”巫瑤眉心一跳,收斂了嬉笑之態,結結巴巴地問,“你是說、你是說,十四師叔的死,和……和十九師叔有關?”


    老狐狸癟了癟嘴,麵上滑過一絲掩飾不住的惱意,算是默認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巫瑤連連搖頭,“我才是十四師叔生前所見的最後一個人,在那之前,十九師叔已經離開巫都了……十四師叔之死和他……”


    “那好,我問你,巫風為何要救你?”


    “他……”話一出口,巫瑤卻發現居然找不出任何理由。


    出於憐憫?不,巫風生來便似無心。


    出於喜歡?那便更加不可能了。他壓根不懂何謂人間情愛。


    出於同族之誼?必然不是的,不然為何單單隻救她一人?


    為什麽?為什麽救她,為什麽救的是她,為什麽隻救了她?


    巫瑤心底像是懸起了一塊危石,沉往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我再問你,那巫風在救了你之後,是否對你起過殺心?”


    這樁事隻有師叔侄二人知曉。巫瑤從未宣之於口,而巫風就更不可能對外提及了。


    她幾乎跳了起來,後退半步,一個不穩差點跌在地上,下意識抬起右手支地以作支撐,這一撐之下,腕間傳來哢的一聲,她低唿一聲,趕緊抬起手腕,用沒受傷的左手去查看傷勢,卻驚訝地發現,斷骨處已經接上了。


    巫瑤茫然地望著左手腕上的紅玉鐲,從鐲子裏透出的寒意涼得叫人心冷。


    “你……”許久之後,她才找迴了自己的思緒,“你從何而知?”


    “果然。”老狐狸了然地點點頭,毛茸茸的狐狸臉上看不出喜怒,但從他的語調聽來,沒有半分意外。


    世人隻道青丘老狐醫術精湛,卻不知他更厲害之處在於消息之靈通。就連失傳已久的上古神的八大遺物,他均能道出一二。相比之下,他知道自己這些荒唐古怪的事跡,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老狐狸,你,你當真知道原因?”她的聲音不覺低了下去,生怕越來越肆虐的狂風會將她的聲音送往下處,傳入巫風的耳朵裏。


    狐狸卻不答,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巫妹妹若想知道,何不去問問巫風?”


    問師叔?


    是個好法子。


    卻是個最笨的好法子。


    相處一兩千年,巫瑤比誰都清楚她這名師叔的脾性,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暴跳如雷的情景。


    以往很長一段時間,她以激怒巫風為樂,但現在,她卻忽然有些怕他動怒。


    師叔為什麽會救她,救了之後,為什麽又要殺她?


    背後的原因,隻怕不會簡單。巫風的心結在於十四師叔之死,巫瑤一直都是明白的,斷不可能問出“十四師叔之死與你何幹”這樣的話來,因為這無異於在巫風潰爛的傷口上撒一把鹽米。


    這句話不該問,也不能問。


    至於真相?


    真相有那麽重要麽?


    她隻希望大家能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風華府陣法莫測,十九師叔可以繼續作他的仙人。等集齊了八大神物,十四師叔便會迴來,到時候長生河會召迴所有族人,無辜的亡者即將歸來,誰也不會少,誰也不會離開,一切如一千八百多年前,中間種種,不過是黃粱一夢,而這噩夢,終將會醒來。


    巫瑤感受著胸口傳送而來的細微的疼痛感,怔怔地呆了片刻,忽然道:“罷了,我不該懷疑自己的師叔。”說罷,手撐草地一個翻身站起,頭也不迴地鑽入山腰。


    “巫妹妹。”山風送來老狐狸的聲音,被風刀片成一段一段的,鑽入耳中,“對巫……生情……不值……”


    話語零碎,巫瑤卻聽得分明,轉身辯解道:“我沒有生情!”


    老狐狸的麵容隱藏在山霧之間。“是麽?”


    巫瑤已做好堅決點頭稱是的準備,剛想身體力行,狐狸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事到如今,你還分不清自己的心意麽?”


    事態發展得跟預想的不太一樣,巫瑤愣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就比如一個戲子,千辛萬苦熬出頭拿到了台本,花了許多年背好台詞,隻等小生開口問一句“小姐可願與小生執手,當不負此生”,便答一句“奴願”,誰知這小生一登台,卻是掄了截打狗棍當頭打來,好端端一場情戲變作了武戲,小生變成了武生,青衣倒成了醜角。台本顛倒,愛恨紛亂。


    也許是因山頂越來越涼的風頭,也許是因老狐狸話語中隱含的歎息,也許是因多年來一直困擾她的那些疑問,巫瑤身上一陣陣發寒,胸腔裏那顆琉璃心亦喀喇作響。


    不經意間,巫祝留給她的書信上的字躍於腦海:當心身邊之人。


    麵見巫祝時,她身邊站著的,可不就是巫風麽?


    “不是他,不會是他……”


    巫瑤走到青丘山上擺設最奢華的廂房前,重重地敲了下自己突突作痛的後腦勺,口中自言自語,“不要胡思亂想。”


    話音剛落,吱呀一聲,門被人從裏打開了。


    四目相接,均覺尷尬。


    巫瑤眼皮剛想垂下迴避,卻見巫風早她一步,長腿一邁,後退半步,身子後傾,儼然一副戒備姿態。


    “你、你又來做什麽?”


    不僅如此,他聲音裏也透出一股濃濃的緊張和不安。


    巫瑤有些懵,看師叔這架勢,倒似方才不是他要強了她,而是她要強了他。


    偏頭望了一眼身後樹叢中閃爍的一雙雙眼睛,立即決定還是關門說話安全,於是閃身入屋,誰知一個不察,險些撞在了另一人身上。


    那人攙她了一把,待她站穩之後,便縮迴手去,微微頷首:“巫姑娘。”


    竟是天璿星君。


    巫瑤張了張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房門是從裏邊打開的。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們倆就在屋子裏。


    巫瑤往外瞄了一眼,院子裏木石挪動,殘留著陣法的殘跡。


    緊閉的屋子,隔絕的陣法……


    巫瑤兩眼探究地在巫風和天璿之間掃來掃去,表情隱隱微妙。


    青天白日,孤男寡男的,這二仙閉門做什麽呢?


    被她一掃之下,巫風不覺又退了半步,星目一閃,嗓音一沉,滿含警惕:“巫瑤,你做什麽?”


    做什麽?


    巫瑤臉不紅心不跳地道:“我去找天璿星君,沒找著他,所以來師叔這裏看看,未想……”她微微咧嘴,露出個古怪的笑容。


    天璿尚未答話,巫風立即道:“你們有話出去說。”


    印象中,巫風一直不喜天璿星君,甚至聽她提起天璿便一息之間翻臉變色,如今怎麽……好似成心要將他們湊作一對了?


    反常,太反常了。


    巫瑤又在兩位仙人之間掃了一圈,皮笑肉不笑。“不,我就愛師叔這屋子,裝飾精貴,談話自在。”


    巫風薄唇一抿,麵上青筋一跳,但他很快克製下去,冷淡道:“你們談,我走。”說罷身形一閃,眼看就要踏出屋子。


    巫瑤在門口擋了一擋,仙人的身形被迫頓住,又往後退了兩步,胳膊在身前似不經意地微微抬起,像是在夠身側懸掛的香囊,長長的廣袖垂下,若有若無地遮擋住腰部以下。


    這個姿勢……


    總覺得是在掩飾什麽。


    在巫風意欲殺人滅口的陰沉目光下,巫瑤的視線在他遮掩的下腹處流轉了一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果然是個戒備的姿態啊!


    至於防的是什麽嘛……


    巫瑤的視線又在某處停留了短短一瞬,臉上綻放出一個曖昧的笑容,抬頭望去,巫風目光兇狠,喉頭滾動,臉皮抽搐,半是懊惱半是憤怒,雙頰卻一片緋紅,夾雜了細微的興許稱得上是“羞澀”的東西。


    “怪我,太粗暴了。”巫瑤嘴角一扁,目光誠摯地自我檢討著,惋惜地瞥了眼巫風好看的臉蛋,若是那一腳給這雛兒造成心理陰影,自此望女變色,再做它一萬年的雛兒,那可就罪過了。


    噌——


    這下,巫風不止臉頰泛紅,連耳根、脖子都紅了起來。


    旋即身形一散,化為一股青煙,眨眼間便竄出了屋子。約莫是施法太著急了,青煙之中,可見人形影綽,走姿極其怪異,遮遮掩掩的,似是夾著腿跑路。


    天璿探頭望了一眼,也覺奇怪,不由問:“巫風仙可是傷重未愈?”


    “噗——”


    “巫姑娘?”偏過頭,天璿星君探尋的目光投來。


    “沒、沒什麽。”巫瑤捂著嘴笑,擺擺手,隨口問,“天璿星君找師叔,是因搖光星君之事麽?”


    天璿頷首,隱隱憂色溢於言表。


    “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去洞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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