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耳朵根都紅透了。


    他又偷偷往巫瑤那邊投去一眼,見巫瑤眼睛發怔,看不出什麽情緒,心裏又是七上八下的,不覺眼神一黯,道:“我身子弱,不願拖累巫姑娘。”


    真是個傻小子!


    搖光搖搖頭,道:“巫姑娘的師侄說,巫姑娘與你幾世情緣,苦心孤詣地為你續命……我想,她當不會在意這些吧?”


    “啪”的一聲,請帖被重重地合上了。這個響聲太過突兀,把搖光給嚇了一跳。


    巫瑤捏著請帖,手指因用力而發白,目光落在虛空處:“我命犯天煞,孤星無鸞,倘若強行嫁娶,將會招致滅頂之災。”


    搖光愣了下,嘿嘿道:“巫姑娘真會說笑。”


    小公子也是一怔,低聲附和:“是呀,巫姑娘真會說笑。”


    巫瑤卻是嘴角微微揚起,言語帶笑道:“我從不說笑。”


    小公子眼眶一紅,手不自覺地收緊,被手心的碎瓷所傷,鮮血順著指縫汩汩流了下來。


    真是……一團糟啊。搖光不禁搖搖頭,扯了扯兄長的袖子:“走啦走啦,這麽尷尬的場合,虧你們也待得下去。”天璿還沒說什麽,卻見開陽乖乖地跟了上去。搖光不由眼睛一瞪:“我們兄妹倆談事,你跟來做什麽!”


    開陽張開五指,無辜地眨了眨眼。


    搖光瞬時反應了過來,掩麵歎息,扔給他一袋銀錢,拉著兄長就走。


    命犯天煞,孤星無鸞?


    搖光星君對此嗤之以鼻!


    巫瑤此人,有膽悖天改命,會沒膽子嫁人?可是,他們二人既然彼此傾心,為何都不願捅破這層窗戶紙?


    搖光百思不得其解。她私下偷偷問兄長,兄長賞了她一個爆栗子。“與其操心不相幹的人,不如多費神想想如何從巫瑤處套話吧!”


    “兄長,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這也是為了你著想。”搖光悻悻地揉了揉紅紅的額頭。


    天璿嗤笑,拿眼角睨她一眼:“這與我何幹?”


    搖光不可置信地瞪圓了杏眼:“哥,前幾日你和巫姑娘還這般那般,怎麽一眨眼就不認帳了?”


    “……”天璿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臉色黑如頭頂的烏雲。


    “唉,巫姑娘左右逢源,我還不是擔心兄長被玩弄了感情!”搖光搖頭晃腦地說道,話音剛落,兄長的佩劍無雛就迎麵擊來,她早有防備,踩上自己的佩劍嗖的一下躥出數裏,遠遠望著兄長的怒容,猖狂地大笑幾聲,嗞溜一下禦劍飛往文府。


    正得意間,頭頂一個炸雷響起,該不是兄長惱羞成怒召了天雷來滅口的吧!一抬頭,還真看到一道紫色閃電劃破蒼穹,氣勢洶洶地朝她劈來。她臉色發白,趕緊結了一個結界護住周身,心裏把那小心眼的兄長罵了百八十遍,隻怕自己低微的法力無法招架……咦?劃偏了?


    天不亡我也!


    她拍了拍砰砰亂跳的心髒。那一道閃電聚集了無窮的威力,雖然隻蹭了一下結界邊緣,仍震懾得她足下的有邪劍嗡嗡作響。


    正舒了口氣,忍不住想禦劍折身跟兄長得意一下,緊接著,第二道閃電又劈了下來。


    有完沒完啊!


    搖光似有所感,趕緊往迴折了折,卻見那道閃電劃過她身側,劈向了遠處,依稀是文府的方向。緊接著,第三道、第四道閃電接二連三地劈了下來。


    這是……


    劫雷!


    看來文小公子的那位二叔,終於迎來了天劫。


    這鬼劫雷,還叫人怎麽禦劍?搖光暗道一聲糟糕,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驅著有邪劍落下,生怕被無辜殃及了。百無聊賴之際,她便數起了雷電。


    五、六、七……十九、二十、二十一……


    嗯?二十一道?


    搖光等了片刻,第二十二道天劫遲遲沒有降下來。


    她若有所思地望著文府的方向,那裏仙緣稀薄,人情冷淡,已非當年的西嶺文氏。


    又候了半柱香的時間,烏雲散盡,天空放晴。


    看來,那位文氏沒能渡過此劫。多年苦修,付諸一空。


    可惜、可惜啊!


    天劫之險,渡者羽化登仙,不成者身隕。當年,她的父親也是在天劫中喪生的。


    搖光搖了搖頭,慢慢踱向文府,走到門口,聽得天上一陣鳥鳴,畢方馱著巫瑤和小公子及時趕迴了。


    小公子跳下來,問門童:“二叔如何了?”


    門童耷拉著頭,精神不濟。顯然,眾人都看到了那二十一道閃電。


    小公子臉色發白:“可能保全性命?”


    門童忽然靈光一現,立即充滿期待地看向小公子背後的巫瑤。


    小公子跟著迴頭,恍然大悟,又見巫瑤淡淡地挪開視線,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心頭一澀,自責自己貪得無厭,巫姑娘為了他,也不知折了多少壽元和善緣,怎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叫她為難呢?


    “有老祖宗在,二叔不會有事的。”小公子複又轉過臉往向府邸後的西嶺山脈,自言自語道。


    “上來。”巫瑤拍了拍身下的畢方鳥,示意小公子上去。小公子依言爬上鳥背,畢方鳥嘩啦一聲張開翅膀,飛向西嶺山深處。


    搖光趕緊禦劍跟上,行不到瞬息,隨之在一處懸崖邊停下。


    小公子翻身而下,凝神想了想,隻怕別人也和門童的想法一樣,便鄭重地道:“巫姑娘想必乏了,不如迴房歇息吧。”


    巫瑤豈非不明白他的意思,她隻笑了笑,跟著跳下鳥背,拍了拍畢方鳥的腦袋:“去玩吧。”畢方長鳴一聲,樂滋滋地紮進了深山之中。


    “二叔與仙道無緣,這是天意,巫姑娘不便插手。”小公子猶疑著道。


    巫瑤跟對待畢方鳥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一臉寵溺:“曉得。”


    小公子臉上微紅,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巫瑤笑了笑,跟他並肩而走。二人竟當緊隨其後的搖光不存在似的,搖光冷不丁又被這一雙恩愛的背影秀了一臉血,心頭鬱悶得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轉過一個石堆,眼前的視野開闊了起來。說是開闊,隻因那地上被砸出了一眾大小不一的坑,淩亂焦黑,顯然是為雷所劈。其後一處半拉的石壁,也被雷劈得慘不忍睹,石壁內有二人盤腿而坐,均灰頭土臉,毛發焦黑。


    後頭的老人鶴發童顏,正為麵前之人療傷,縱使到了這樣狼狽的地步,仍隱隱流露出些許仙風道骨。而前麵嘴角帶血的是個中年人,模樣甚慘,整個人像是被人從火裏撈出來的一樣,衣衫也被劈成了一條一條的,體無完膚。


    小公子放輕腳步,不敢走得太近,遠遠施了一禮。


    二人一仙均是大氣也不敢出,眼也不眨地盯著。忽然身後一陣嘈雜,諸位皺眉迴頭,見一眾侍衛爭吵著正往這邊走來。


    鶴發老人也察覺到了異常,中止療傷的法術,望向侍衛們。


    “荒唐!二叔生死未卜,你等來此吵鬧相爭,成何體統!”小公子趕緊上去攔住,低聲嗬斥。


    侍衛們你推我我推你,最後推出了一個年長些的,壯著膽子上前一步,行禮道:“小人不敢!隻因那趙姑娘突然發狂,非要見文公,並呈上此物,小人見此物與本府傳家寶玉形似,鬥膽請教老祖宗。”


    身後一個侍衛哆哆嗦嗦地呈上一物。


    小公子接了,見那鶴發老人已起身向這邊望來,便上前恭敬地遞了過去。


    這是塊半環形的玉,有內外雙重半環,環麵飾扭絲狀紋飾,兩環間或有三處相連,隔著細長的透孔,均開著圓形小孔。最特別的是,它一側有一個懸浮的古怪紋飾,並未與環相接,觸碰卻紋絲不動,仿佛是用了什麽法術將其固定了一樣。這是古時流傳下來的玉佩,十分罕見,本為圓形,中心為懸空卻穩固的由篆體變形而成的“文”形紋飾,被一分為二,到了這一代,分別傳給小公子的父親和二叔。


    鶴發老人把玩著這半塊玉,聽侍衛們說明了前因後果。


    小公子問:“老祖宗,這位趙姑娘究竟是什麽人,怎麽會有我文家的寶玉?”


    老祖宗麵露疑惑:“趙姑娘?”


    小公子見他當真不認得,登時大駭,暗自嘀咕道:“不會真是我爹跟人定的娃娃親吧!爹也真是的,活著沒為我做過什麽,倒是招了個大麻煩……”


    那位全身焦黑的中年人突然睜眼,吃力地問道:“她……姓什麽?”


    “趙。”小公子湊近,乖乖迴答,手腕忽然被狠狠地抓住了,“二叔?”


    文公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古怪地喃喃:“趙……趙……”他眼睛倏地一亮,嘶聲喊道,“是她,她迴來了!”


    “也罷,天意!”老祖宗何其睿慧,立即明白了前因後果,歎了口氣,揮了揮手,“去請趙姑娘移步此處。”


    侍衛們應聲退下。


    文公聞言狠狠吸了口氣,似是體力不支,合上眼養神,小公子趁機把胳膊抽了迴來,二叔被劫雷劈得暈了頭了,下手沒個輕重,疼得他齜牙咧嘴。


    隻聽一聲:“文前輩。”搖光循聲望去驚得兩眼發直,巫瑤竟然行了個規矩的劍修禮!她沒看錯吧,一個巫女,竟然用的是劍修的禮節!


    老祖宗目光一轉,像是這才注意到她,麵上露出一絲笑意:“巫姑娘,別來無恙?”


    巫瑤上前道:“托前輩洪福,甚好。”


    “你們認識呀?!”搖光不由震驚失聲。巫瑤認得文叔很正常,畢竟醜媳婦嘛,哪有不見公婆的,咳咳……不正常的是,文叔居然好顏好色地跟她打招唿……她分明記得在數千年前,楚巫口碑極差,蜀人對巫人避之不及的呀!


    老祖宗含笑點頭,目光轉到搖光身上:“這位是……”


    “文叔!你不記得我啦?”搖光走過去,解下身上佩劍,“我這劍還是你送的呢。”


    老祖宗輕輕撫過此劍,此劍像認得他一樣,劍身興奮地顫栗著。他不由大喜:“有邪!”


    搖光嘿嘿直笑:“文叔隻認得劍,不認得人呀。”


    “你是……穆二丫頭?”老祖宗眯著眼睛打量了一番,轉念一想,恍然道,“我推算近日將有故人來訪,不想卻是你這丫頭!怎麽不在天庭好好做神仙?是偷偷下凡玩的?”


    搖光叫道:“才不是!我有公職在身的。”


    老祖宗站起身,伸長了脖子往她身後望,問道:“你兄長可有來?”


    搖光以袖遮麵,泫然欲泣:“文叔好過分,隻認得有邪劍,隻惦記著兄長,卻不記得我穆二。”


    老祖宗揉揉額頭:“胡鬧,你幾時學會抹眼淚了?”


    “兄長在市集玩兒,待會就會來看您老啦。”搖光見騙不過他,索性放下袖子,果然是假哭,笑得一臉促狹。


    “悅兒還是老樣子,做了神仙還這般貪玩。”老祖宗眼裏笑意更深,但那笑聲突然就戛然而止。他驀然驚醒,臉色鐵青,目光如炬般望向巫瑤。


    巫瑤足以稱得上是無動於衷。她垂下眼,表情淡淡的,嘴角甚至噙著一抹笑,乍一看是得體的微笑,倏爾又變作了涼薄的嘲笑,讓人看不出究竟是喜是怒。


    一瞬之間,老祖宗的心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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