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璿頓覺天昏地暗,雷電滾滾,一時有如置身汪洋大海,思緒起起伏伏,若問他想了些什麽,他又萬分茫然,似乎什麽都沒想。


    巫瑤用舌頭撬開天璿的唇齒,煙灰水順著舌頭灌入他嘴中,竟然帶了一絲香甜的味道。那似不經意間擦過他僵硬的舌尖,天璿渾身一震,一瞬間又從水裏跌入火海,全身上下都燒了起來。


    “就是這樣喂,懂了麽?”隨著唇舌的顫動,巫瑤含糊的聲音傳入他耳中。


    唇齒相依,舌頭若有若無地相碰,這滋味著實銷魂,天璿身子一僵,情不自禁地環住巫瑤的腰,悶悶地發出一道鼻音:“嗯。”這聲音百轉千迴,語調十分的曖昧。他頓了頓,氣息不勻地道:“不懂。”


    巫瑤低低笑了一聲,在天璿聽來,這笑聲也是恍恍惚惚的。她微微喘了口氣,手指撫了撫他的臉,輕輕摩挲。


    這手一點不像用劍之人的手,又軟又柔,帶著說不盡的柔情,撫過之處引起一陣顫栗,又青澀又直白。


    巫瑤好似很滿意他身體的反應,雙手環住他的脖子,鼻尖蹭了蹭他的,攻城略地,加深了這個吻,纏綿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情意,天璿在這樣又溫柔又強勢的攻勢下繳械投降,生澀而笨拙地迴應著。一時之間,他感覺心跳快得像要脫離出胸腔,整個身體都不在自己的控製之中,腦子也不受控製了。


    不受控製?


    天璿一個激靈,終於迴過神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滿臉通紅地推開巫瑤,迅速地後退到屏風處,努力平複自己的心跳和氣息。


    一側,眾仙均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們,連比方鳥都大張著喙,嘴裏銜的火焰一閃一閃的,模樣蠢極了。可是天璿覺得,約莫沒有什麽能比自己現在的樣子更蠢。


    他拿手背狠狠擦著嘴唇,憤憤地瞪著始作俑者。


    那始作俑者被推開後,先是穩住了手裏頭的煙灰水,接著望向屏風後。透過窗子的光將天璿的身影勾勒在屏風上,長身玉立,氣度翩翩。偏偏是個不解風情的性子。


    天璿也透過屏風瞪著巫瑤,卻見她眼神陡然放空,不知想到了什麽久遠的事,神情裏好像帶了一絲蕭索。這種表情顯然和作風彪悍的巫瑤不太搭,天璿蹙眉,隻覺自己眼花了,定睛再看,隻見她無所謂地扯了扯嘴角,漫不經心地望著手裏的碗。


    這麽隨意放蕩……


    天璿嘴一抿,從丹田深處升起一股羞惱之氣。嘴唇一動,想控訴她的卑劣行徑,卻又覺得十分羞辱,說了更是自取其辱。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被人輕薄麽,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是麽?


    他一麵這麽想著,一麵惡狠狠地瞪著巫瑤。憤恨良久,索性心一橫眼一閉,再將嘴狠狠一擦,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小妹不是說過麽,欲斷淫根,務必先正視淫念,泰然處之。這麽想著,他心下稍平,居然覺得一貫愛說歪理的小妹好似說了什麽厲害的話,不由讚賞地往搖光處一望。這一望不打緊,又叫他心裏頭那股莫名的氣升騰了起來。


    搖光正兩眼晶亮地望著巫瑤,那眼神竟然跟畢方鳥望向巫瑤的如出一轍,十分的狗腿。搖光開了口,聲音裏果然充滿了敬畏和崇拜:“這媚術得修煉得多精深,才能練到這種境界呀!”


    天璿麵皮一抖,看在她是自己小妹的份上,將頭一扭,默默地忍了。


    “小事一樁。”巫瑤絲毫沒有羞恥感,甚至還有幾分得意,緊跟著做了一件更加驚世駭俗的事來。


    ——她依樣畫葫蘆,嘴對嘴喂文小公子喝下了大半碗煙灰水。


    天璿星君從屏風後模糊地望到這一幕,不敢置信地鑽了出來,明顯感到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他指著巫瑤,顫聲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沒“你”出個所以然出來。


    巫瑤旁若無人地喂完了整碗煙灰水,扶小公子睡下,淡淡地看向天璿:“巨門星君有話要說?”


    天璿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是該控訴她不知廉恥,還是責罵她趁人之危?


    天璿心裏升起一些複雜的情緒,這些情緒讓他坐立難安。


    “畢方,畢方!”畢方鳥在一旁桀桀地怪叫著,叫聲裏帶著說不出的嘲笑和惡意。


    “好了,都出去吧,讓小文歇著,我明日再來醫治他。”巫瑤揮了揮手下逐客令,隨手撈起盆裏的麵巾,那麵巾是舊的,一看就是臥房主人之物,她毫不顧忌地拿過來擦掉嘴角的水漬。


    這個動作莫名惹得天璿十分不快,說話都不利索了:“不……不知羞恥。”


    巫瑤挑了挑眉:“我麽?”


    她這舉動充滿了挑釁,天璿方覺他越失常巫瑤就越高興,於是定了定神,擺出一副蔑視的嘴臉,冷冷道:“當年有‘蜀劍楚巫’一說……”


    聽他說起“楚巫”,巫瑤揚起的眉毛僵了好一會,才慢慢放鬆下來,竟是默認了。


    天璿見狀,方才繼續道:“巫術之精妙,本仙亦曾有幸見識過。”


    不料巫瑤倏地一聲冷笑,兩眼直勾勾將他盯著:“不知巨門星君見過何人使巫術?”


    “本仙曾入楚拜訪國師巫濛……”


    “巫濛之術,也當得上精妙一說?”巫瑤好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滿臉譏誚,“不過雕蟲小技爾。”


    天璿沉默一瞬,又道:“素聞集眾巫之長的莫過於巫楚,本仙的確未曾見過。”


    冷不丁一道聲音插了進來。


    “兄長,小公子需靜養,不如我們……”


    天璿看著小妹搖光,略一點頭,提足要走,卻聽身後巫瑤道:“你既見了國師,又怎麽會沒見過巫楚?”他微微側頭,巫瑤目光灼灼,似有些激動,眸中仿佛有一道火焰在燃燒。“國師與王女皆在郢都,在王宮同進同出,星君見過國師巫濛,卻不曾見過王女巫楚?”


    她語氣中含著一股微妙的情緒,天璿聽著一怔,還沒往深裏想去,胳膊一沉,小妹搖光挽了上來。


    “兄長,多久前的事啦,人都死了,還提這些有什麽意義?”搖光說著,瞄了巫瑤一眼,見巫瑤嘴一抿,似有些沉痛,不由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說起來,你們那位王女巫楚,不是號稱擅起死迴生之術麽?我怎麽聽說,她被處以火刑,給燒成灰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天璿心口一悶,酸澀和悲痛瞬時席卷了四肢百骸。他下意識望向巫瑤,私心裏有一絲僥幸,期望她能否認這句話,盡管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念頭。可巫瑤眼眸一垂,微微咬牙,自嘲道:“起死迴生之術?倘若真有這種巫術,巫楚就不會死,我楚巫一族也不會……”


    她話音微顫,到了最後到底不忍心說下去,眼一閉,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天璿略微失神。


    原來巫楚……真的死了。


    他心尖上猛然抽搐了一下,臉色驟然發白。


    “兄長?”搖光一直在留意他的神色,第一時間察覺出了異常,一貫嬉笑的臉上也顯出了幾分鄭重和緊張。“無妨。”天璿垂眸,擺擺手,撫著心口喘氣,運轉內息,將那股令人窒息的疼痛強行鎮壓了下去。待疼痛緩解之後,他略一抬眼,捉到巫瑤探究的目光。


    巫瑤微微眯了眼,問道:“仙君心口有礙?”


    天璿想了想,似乎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如實迴答:“舊疾了。渡天劫時,曾被雷劈出了一道口子。”


    出乎他意料之外,巫瑤沒有半絲擔憂或者感慨,平板地“哦”了一聲,尾音稍低,一副漠不關心的姿態,嘴角那抹笑容中甚至還挾了些許嘲弄。天璿無端有些不痛快起來,這人當真奇怪,又要問,又不當迴事。可既然不當迴事,何必要多此一問?


    天璿星君自個不痛快,也不願讓她痛快了去,便肅然喚道:“巫姑娘。有一話,我本不該多言,隻是……”


    “嗯?”


    “我蜀劍登仙已一千八百餘載,聽聞楚巫慘被滅族,今日見巫人苟活,以為楚巫尚有來日可登峰造極。不想世事無常,巫人竟舍棄了巫蠱之術,專攻狐媚之術,形容放蕩,恬不知恥,倒是修得個邪門歪道了。如此看來,要拿楚巫與我蜀劍相提並論,卻是叫我蜀劍顏麵盡失。”


    一息間,巫瑤身上那本就淡薄的哀傷全然消退。她眼裏有滔天怒意一閃而過,滾燙得足以灼傷人,眼看她就要發作,卻突然眼眸一寒,變了神色,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我也不愛碰這玩意。方才可是星君大人說不懂,我才教星君的。”


    她看起來渾不在意,隻是那微微顫抖的身形還是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


    天璿嘴角抽搐。不愛碰?這才幾個時辰,就用了兩迴了!兩迴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確實是自己的問題。定力不夠,才會著了她的道。


    他雖然是這麽想的,但這話如果被人說出來,尤其是被施媚術的人說出來,那意味就大不一樣了。


    然而,巫瑤並不是個嘴軟的人。她踱到一邊,漫不經心地擺弄著衣袖,漫不經心地道:“說起來,仙君須加強修行才是呀。仙君這般定力,不由叫人懷疑仙君……”巫瑤側過頭,投入屋裏的微光照出她的半張臉,一半明,一半暗。她眼神微涼,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是怎麽渡過天劫的呢。”


    天璿定定看了她半晌,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咬咬牙,忿忿地一拂衣袖。隨即,仙足一邁——


    ……落荒而逃。


    其他仙人趕緊追上去。


    一路無話。


    天璿星君怒氣衝衝地迴到廂房,當著其他仙人的麵摔上了門。他一貫淡漠,搖光從未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樣子,卻不見愁容,反而掩嘴偷笑,在外頭拍了拍門,語氣十分幸災樂禍:“兄長!”


    屋裏傳來天璿悶悶的聲音:“有什麽好笑的!”


    “兄長,巫瑤那般待你,你不去找她繼續理論麽?”搖光笑吟吟地,聲音裏充滿了神往,“這個巫瑤使得一手好媚術呀!不知她是從何學來的……”


    “住口。”


    “兄長,你呢,什麽都好,就是太沉悶。以後多與巫姑娘說說話,性子就沒那麽無趣了。”


    天璿陰森森地道:“蜀劍族規第一條:不能同族相殘。穆小魚,你想逼我破戒?”


    搖光頓了一下,半晌沒有說話。隨即,開陽清淺的聲音響起:“原來你在人間的名字叫做穆小魚。”


    搖光惱道:“怎麽?”


    開陽星君老氣橫秋地一笑:“好名字。”搖光一聲冷哼,開陽自顧道:“此次下凡獲益良多。天璿星君被人輕薄,搖光星君閨名‘小魚’……”


    “開陽美人。”搖光突然笑得明媚,將頭湊了過去,“你知不知道在人間,姑娘的閨名是不能亂叫的,叫了就必須得娶她。”


    開陽大驚失色:“有……有這等事?”


    搖光大力點頭:“嗯!”


    這句話果然唬得開陽乖乖閉嘴,不再多話。


    吵鬧聲越來越遠。片刻後,門口終於清靜了下來。


    廂房裏,天璿心緒難平,越想越亂越無法冷靜,偶然瞥見木架上擱著一隻麵盆,盆裏擱了一塊嶄新的麵巾,不由無名火起,一揚手,寶劍出鞘,將那方麵巾剁成了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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