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盛夏,處於烈日炎炎之中的寧國京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的肥羊,隱約都能聞到烤焦的香味了。


    大街小巷之中行人稀少,偶有的幾個路人,也是擦拭著額頭滾滾而落的汗水,匆匆急行而過,不願在這太陽底下多呆片刻。街上嬉鬧的孩童,也少了許多,大都隻在清晨黃昏時出沒。


    此時此刻,京都遠郊之中的山穀卻是涼意陣陣。


    這山穀位於數座山峰之間,本就得了地勢之利,又時有山風吹拂,清泉泠泠,愈發涼爽了些。


    及至晚間,還有些寒意襲人,恰如春寒秋末時節。


    怪道古人有言,”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山裏山外,果然是兩個時節。


    山穀偏西一處溪流旁,泉水涓涓而下,激起層層疊疊的水花。


    溪流之中,有一塊約莫半人高僅一尺來寬的巨大岩石。


    巨石之上,立著一個身著緋衣的玲瓏女孩兒。


    自遠處望去,隻見那女孩兒蓮足輕掂,腕上素練如雪,舞步輕靈。時而蓮步疾轉,恰似水中花仙。時而足尖輕躍,一身緋衣迎風而舞,猶如追月嫦娥。


    那巨石不過方寸之地,其表麵也是坑坑窪窪,尋常之人,想要站穩已是極為不易。


    這小小的女孩兒立於其上,卻是輕輕巧巧,如履平地,還能疾速地旋轉舞動。


    這般過人能耐,實非一日之功。


    ————————————————————


    山穀深處,遠道而來的傅明深與柳大家談完話,從屋中出來,輕掩上竹門。


    順著林中小童的指示,沿著小路找尋過來,就見著了這樣一番舉世無雙的美景。


    隻見幾步之遙,夏日光線自林間撒進穀底,溪水之上,跳著舞的緋衣小姑娘仿若林中仙子。


    沉浸於練習之中的女孩兒,小小的臉方才巴掌大,因為方才練了一會舞,滑若凝脂的白嫩臉頰上,泛出一層淺淺的紅暈。


    當年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細瘦柔韌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修身的緋色舞服更襯的她身段媚人。曾經稚嫩的嬰兒般小臉長開了些,變成了鵝蛋型的少女臉龐。隻那雙瑩瑩杏眼依舊,還是如以前一般澄澈明淨,仿若不染半點塵埃。


    紅潤潤的唇像是塗了上好的胭脂,偏偏還帶著些孩子稚氣微微嘟起,愈發讓人心動不已。


    色若春花卻比花更豔,純似靈泉卻又比泉更清。


    好一個傾國傾城,舉世無雙的小娘子。


    ————————————————————


    女孩兒聽見聲響,舞步雖沒有停下,卻是扭過頭,明眸朝著這邊望了兩眼。


    見到是熟悉之人,一雙水靈靈的眼望過來,帶了幾分親近笑意。


    這女孩兒並非他人,正是林大將軍唯一的女孩兒,長公主顧嵐捧在心尖的掌上明珠,林晚。


    自她十歲那年入穀,到今日,已經過去兩年零九個月了。再過三個月,當年約定的三年之期就要到了。


    到時柳大家也會遵守承諾,放她離開。


    歸期已近,古人常說近鄉情怯,阿晚最近也是頗有些心緒不寧。


    三年不見,也不知家中父母兄長近況如何,還有承哥哥,會不會早就已經娶妻生子,不記得她這個表妹了……


    女孩兒心中一時雜念紛呈,氣息不穩,腳下步伐也忽然亂了幾分。


    巨石之上,忽然之間,女孩兒腳尖一滑,玲瓏身影猛地向後倒去,眼見著便要摔至涓涓溪流之中。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三丈之外,負手站在一邊的俊朗男人,猛地足尖借力,朝巨石之處飛去,俯身下去,堪堪接住了小姑娘墜落的身形。


    這溪流之中,雖然水不過及膝,對阿晚這個水性極好之人並不算什麽。但溪水之底卵石遍布,從那半人高的巨石摔下,少不得會折傷了胳膊腿。偏偏,對習舞之人而言,健康無疾的肢體可是至關重要。


    這麽摔一跤,隻怕是要前功盡棄,將近三年的努力都得付諸東流,以後阿晚能不能跳舞都成問題。


    男人單手抱住小姑娘,借著溪流中突出的的嶙峋石塊,足尖借力幾個躍起,終於是安安穩穩落在平地上。


    懷中的女孩兒小臉有些發白,卷翹纖長的睫毛細密地顫抖著,如同遭受驚嚇展翅欲飛的蝴蝶。


    阿晚聲音還有些抖,她緊緊的抓住男人胸前衣襟,細白的手指都有些痙攣。


    男人將她輕輕放在岸邊,深深吸了口氣,將心頭的悸動微微壓下,這才低聲開口說道,


    “阿晚,以後千萬小心,不然摔下去可並非小事”


    ”多謝傅大哥,阿晚知道了”,阿晚自知這次的確不該分心。


    拜入師門的第一日,阿晚就被師傅耳提麵命,習舞一事,最要緊的便是全神貫注,切忌心思浮躁。


    傅明深見小姑娘麵上已有自責之意,也不再多說,隻將柳大家的話帶到。


    ”先隨我迴去吧,你師傅有話要同你說。”


    兩人一路緩步行來,阿晚麵上慘白神色方才漸漸好轉。


    阿晚走至竹屋前,她抿了抿唇,腳步略微踟躕了一下,方才伸手推了門進去。


    竹屋之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女人的咳嗽聲時斷時續,在屋子裏響起。


    阿晚掀起一層湘妃竹簾,進了內室。


    屋內,穿著素白布衣的女人靠在榻上,臉色有些慘白,嘴唇泛著不正常的青色。


    ”阿晚見過師傅”,小姑娘看著塌上的女人,眼中閃過一抹憂慮之色。


    她垂下頭,心中有些隱隱的不安。


    師傅的病,似乎越來越重了……


    ”阿晚,你如今已學成,可以出師了”,


    女人勉強說完這句,就靠在榻上,用帕子捂住了咳嗽聲。


    阿晚走到塌邊,伸出手替女人輕輕順了順氣。


    直到女人唿吸慢慢平緩了些,阿晚才有些不解的問道,“師傅,不是還有三個月時間嗎?”


    雖然,她的確是很想家裏了,畢竟已經離開快三年了。


    這三年中,除了偶爾傅大哥過來,會替她捎帶封家書,此外全無聯係。而太子哥哥那邊,更是三年來毫無音訊。


    “你也知道,師傅如今重病纏身,也沒什麽可以教你的了。”


    女人笑了笑,因為疾病的侵蝕,一張臉瘦的厲害,兩邊顴骨突出,早已沒了當年風華絕代的樣貌。


    阿晚還記得十歲那年,自己跟著傅大哥,初次拜訪這位柳大家。她隻安靜地坐在那裏,舉手投足之間,就別有一股動人氣質。


    讓尚且懵懂不知的自己,隻見了一麵,就暗暗心生了仰慕之情。


    這半年來,可能是因為疾病纏身,師傅迅速的衰老了。


    一頭烏黑的青絲白了將近一半,曾經保養的瑩潤光潔的纖纖手指,早已瘦的隻剩了皮包骨。


    “師傅……”,阿晚有些猶豫。


    畢竟眼前之人是相處了快三年的人,又有著一份深厚的師徒之情,阿晚怎麽忍心在她重病纏身的時候,丟下她離開。


    “師傅,不如您隨我迴京都吧,我讓皇帝舅舅派禦醫過來,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阿晚握住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水潤潤的杏眼中滿懷著期盼,輕聲地勸說道。


    “不必”,女人虛弱地擺了擺手。


    “我習慣了這山穀之中的生活,離開反倒不適應。而且我的病,我自己知道……無需多費苦心了。”


    女人說完,又是連連咳嗽了幾聲,疲乏地半靠在榻上。閉著眼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些猶豫不決,最後終是開口慢慢說道,


    “阿晚,若是你真想幫我,我倒確實有個不情之請。”


    “師傅請說,阿晚一定傾盡全力。”


    這幾年相處下來,阿晚也知道,師傅性子向來執拗,很難改變。阿晚聽她這般言辭,也知是無法勸動她了。


    “我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能重新創立舞學一派。隻可惜當年形式所逼,不得已半途而廢。”


    “阿晚,若是可以,師傅希望你能重開雲間舞集”


    侯在榻邊的小姑娘愣了愣,一時倒不知該如何答話了。


    以前之事,師傅雖然從來沒有在她麵前提起,但是她卻是知道的。多年前,名噪一時的師傅試圖開立舞館,最終卻是不了了之,慘淡收場。


    她沒想到,師傅今日會提起這件事。


    並非是她不願意,實在是這麽大的擔子,阿晚的確是沒有信心,能夠一個人扛起來。當年師傅這樣名動京城的厲害之人,都沒能成功,何況是她這種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片子呢。


    如今雖然師傅不曾明言,她卻是能猜到師傅身體隻怕是難以好轉了。自從入了師門,師傅對她悉心教導,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從無半點私心,她又怎麽忍心拒絕師傅唯一的心願。


    “無妨,我隻是問問你的意願,不答應也沒關係”


    女人沉浮俗世多年,自然是看出了小姑娘的猶豫。她輕輕拍了拍阿晚的手,聲音低啞卻甚是溫柔。


    隻是,眼中還是掩不住一抹遺憾之色。


    女人閉上眼,靠在榻上。自己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了,當年阿晚想要習舞一事,恐怕還是經過了頗多磨難,方能成行。


    重開舞館這事,確實是太難為這丫頭了。


    也罷……


    ——————————————————


    竹屋之中


    “傅公子,阿晚就拜托給你了”


    柳大家強撐著精氣神,半靠在榻上,艱難地向著傅明深鞠了一躬。


    “柳姑娘放心,傅某一定將人穩妥送到。”


    傅明深迴了一禮,說道。


    阿晚站在傅明深旁邊,看著病榻上的憔悴的師傅,眼中滿是不舍。


    “阿晚,走吧”,柳大家向她擺了擺手。


    “師傅,我……”


    阿晚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榻上的女人閉上眼,似乎很是疲累的樣子,隻好將話咽下,讓師傅好好修修,乖乖地隨著傅明深走出竹屋。


    這次離開得猝不及防,事先也沒有什麽準備。


    傅明深今日有事過來拜訪,並未預計到阿晚會提前出穀。因著此處位置隱蔽,不便為外人所知,他向來是一人一騎,今日也是輕裝簡行而來。


    這穀中之人又向來是隻進不出,自然也是沒有準備馬車一類的出行工具。


    索性小姑娘離家心切,行李也不過一個小小的包袱。他那匹馬好歹也是西域名駒,多載一個身量纖細的小姑娘應當還是不成問題的。


    隻不過,當小姑娘與他同乘一騎之時,傅明深發現,自己還是想的太簡單了些。


    為了防止阿晚從馬上墜下,身嬌體軟的小姑娘坐在他身前,虛虛靠在他懷中。


    發髻上淡淡地的桂花香一縷縷飄進他鼻尖,帶著女孩兒身上特有的香味。


    傅明深以前一直覺得,那些胭脂水粉的味兒嗆鼻的很,也不知那些有什麽好的,女人們總是要塗脂抹粉,借此吸引他人青睞。


    直到這一刻,聞到小姑娘身上的清淡香味,他才突然明白,有些香味,確實是誘人的很。


    男人握著韁繩的手不由鬆了鬆,稍稍放慢了速度。看著身前女孩兒全然依賴的模樣,心中忽然湧上一些莫名的喜悅。


    阿晚卻是沒有在意到這些,隻低著頭,出神地七想八想,一顆心早就飛迴了家中。


    直到行至離林府不遠的一條街,阿晚坐在馬上,抬眼朝遠處望去,已經隱約能見著林府的飛簷樓宇了。


    一行幾人從旁打馬而過,為首的是穿著黑色錦衣,繡著暗金雲紋的冷峻青年。


    阿晚隻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承哥哥”


    看到那張許久未見的熟悉臉龐,阿晚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姣好白皙的鵝蛋臉上,帶著些微的喜意。


    沒想到第一個見到的,竟然會是承哥哥。


    可能是聲音小了些,又或許是被周圍的嘈雜聲響和噠噠馬蹄聲掩蓋了。駿馬之上的顧承冷著一張臉,仿若未聽見一般,與她擦肩而過。


    阿晚隨著那一行人前行的方向,愣愣地扭過頭,看著黑衣青年遠去的背影。


    小姑娘癟了癟嘴,心中忽然有點委屈。太子哥哥,這是已經不認識她了嗎……


    而片刻之後,遠去的冷峻青年,疾馳至街邊拐彎處,忽然神情疑惑地迴頭看了眼,卻隻見到了空空蕩蕩的街巷。


    方才猶在耳邊的那聲熟悉的“承哥哥”,果然是他的幻覺麽。


    也是,那個無情的小姑娘,還有三個月方才迴來,又如何會出現在此處。


    他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不再去想那些,揚鞭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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