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等從玻璃廠出來,路經供銷社,陳意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稍微擦了邊的自行車,然後,自行車旁邊的人,就看到了瘦丫頭,陳意。


    顧鈞嘴角揚起一抹笑,“王陽在裏麵,要找他麽?”


    “嗯?也行,你怎麽在外麵呐?”陳意有點好奇。


    這年頭,有自行車的人少,車是誰的,一眼就能看出來。要是有誰光天化日敢來供銷社門前偷車,不亞於在眾人麵前明搶,那顧鈞站在外麵,就有些奇怪。


    “裏麵人多,出來透透氣,看看你要買什麽,正好我們幫你帶迴去。”


    “也行,那就麻煩你了,我進去看看。”陳意思考了下,沒有推辭,做點心往外送,長途運輸不方便,自然一次做越多越好,那材料就買的多。既然她和王陽合作,40元的東西,自己鐵定拿不動,那用合作方的車,也沒什麽不好意思。


    雖說當時王陽給了40,但說了5塊是加工費,讓陳意自己留著,可她卻不想留,這次正好趕上王家需要,多做點,對方送人也能做個宣傳。以她的水準,肯定是迴頭客。


    自己的手藝,要是按原材料加工賺錢,費這麽大勁不如單幹,她有這份自信。


    總之,這次自己送個人情,再做,那就是要合夥賣了,刨去成本,兩人一起分。


    念頭隻是一轉,她微微一笑,道了謝,就往裏麵走,她和王陽熟悉,但顧鈞,看似嘴角帶笑卻有些疏離。


    也是,兩人也不過是個一麵之緣。


    這個供銷社,主要供的是鎮上西邊的人家,也是她大伯上班的地方。


    看大伯在忙,她沒有打擾,開始在人群裏找王陽。掃了一圈沒有找到,定睛一看,大伯對麵正手舞足蹈的那個,不就是麽?


    沒有打擾,默默繞著看貨架上有什麽。


    米、麵、油、糧、醬、醋、她看了看,特別是油,要多買些,其次是一些瓜果蔬菜,蔬菜還行,但瓜果,就有些蔫吧,品相一般,低頭大致一看,基本的種類,確實挺多。


    “小意?她大伯,這是不是你侄女?”一個女聲在陳意前麵響起。


    “哎,小意來了?大伯剛才沒看見,來看看,家裏缺什麽了?”


    陳意一抬頭,就對上了三對六隻眼,陳大伯和王陽刷的看過來,她朝出聲的阿姨笑了下,朝陳家大伯打了聲招數,“大伯,你忙,我就是來看看。”


    陳大伯看現在人多,眼前還有個大客戶,


    “行,你先看看,等大伯忙完招唿你。”


    王陽笑了笑,“沒事,叔,我就這些,晚上那我去你那裏取。”


    她看向王陽,兩人視線對視,


    “等會聊?”


    “門口等我”


    視線錯開。


    陳大伯把陳意拉到一邊,“今天早上到了些奶製品,我給你們留了點,晚上想給你們送過去,趕巧你來了,來屋裏,大伯給你。”


    她進了屋,手裏接過才看出來是什麽,黃油和奶酪!


    福建多山多林,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稱,那林業,畜牧業自然還不錯。


    養牛羊,就有了牛奶,有了牛奶做黃油自然不是難事。何況中國唐朝就有了黃油製品,到如今,要是想做,熬取黃油,乳酪也不稀奇。


    但是和牛奶相比,黃油,乳酪成本還是高了些。但高也是看地方,1956年雖然北京市出現了第一家牛奶總站,但意識問題,大城市有些人喝,小城,特別是鄉鎮,就少了。


    對於這附近,養牛羊,更多的是運載,耕種和肉製品。


    喝的也多是自家人,旁邊臨近的,定的也方便。


    還是那家人聰明,鮮奶放不久怕浪費,於是想了法子,正好有人認識供銷社的陳大伯,這就聯係上了。


    一合計,大隊裏家裏多有牛,那每次多聯係幾家。找大隊長一商量,靠譜,如今小鄉小鎮,賺個錢不容易,生產隊增收誘惑太大,想個法子換成正規渠道也行得通。


    自那以後,就每天由大隊派車,送到供銷社,代賣二八分,供銷社的人買更便宜。


    總歸還是有人喝,奶水不足的,家裏沒牛羊,可不就買鮮奶,有些鎮裏的有意識但沒渠道,一看供銷社有賣,也就定了奶,皆大歡喜。


    聽完陳意才明白,原來如此,又不得不感慨,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都是能人。


    她沒推辭,這個和用糧票買的東西不同,用錢也不會讓大伯少收。又看了看,這兩樣不少,就要給陳大伯塞錢。


    這下大伯可怒了,


    “怎麽,多久沒見,和大伯還生疏了,讓你收就收著,迴家三人多補補,你哥學習累,你倆又瘦得慌,我看人家從小喝奶的看著就是壯,多喝奶還是好,要不是不方便,你每天來,大伯給你留點,又不是什麽貴東西。”


    陳意推辭不過,把兩個放書包,謝了謝大伯,不敢多留。怕再多呆一會,大伯又破財,不過心裏倒是有個新主意。


    有了奶製品,做的種類能翻幾倍,看大伯如今就知道,是個膽子大心細還有魄力。如果以後王陽不再需要,那以後和大伯商量,從大伯這裏進貨合作,至少原材料就不愁了。


    況且以大伯父的人脈,找個開車跑外地,賣成品的一點不難。


    陳意是個俗人,也是個護短的。能讓自家好,讓親朋好友好,之後,才考慮其他。說白了,就是小家再大家,沒什麽割肉喂鷹的大情懷。


    走出門,王陽和顧鈞正在門口,一樣的年紀,一樣的活力,看著,就讓她想到那年課文裏描述的柏樹,挺拔而生機。


    等一走進,王陽就壓低聲音,“點心那件事,他也知道,是我找的外援,能說。今個你是來買材料,那東西不少,不能讓你小姑娘背,正好我有車,幫你送到家。”


    “不在這裏買,去黑市,買東西不限量。”


    “哎呦,你這小姑娘還不遵紀守法呢,走走走,讓我跟你去見識見識,來這一年多了,我還不知道有這地方,感情還有階級歧視。”


    陳意一笑,“我也是第二次去,前兩天才知道的,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


    “放心,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咱兩個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這事就爛我倆肚子裏。是不?”


    “嗯。”顧鈞點點頭,“放心”


    走了幾步,她才知道王陽為什麽來供銷社了。


    原來是幫村裏的生產隊買東西。


    王陽算是個奇人。家裏爺爺輩就是大資本家,不說富可敵國,敵城是有的。但除了錢,凡現在能蹦躂的資本家,必須還有頭腦。


    當年形勢一亂,王新照,也就是那一代的王家領頭人,毫不猶豫,安排子女親朋出國,美國,新加坡等等,還有往國民黨勢力台灣轉移,自然大陸也留了一支。


    這一支,就是自家三兒子,王文清,王陽的老爸。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王文清非但不是蠢材,更是難得的聰明人。


    當年留下的王文清,不是被拋棄,是王新照深思熟慮後的最佳選擇。


    真正的大商人,看的是國與國。王老爺子看好紅黨,自然相信這個新興的群體能蓬勃發展,但也深知,新勢力的成長必然會經曆挫折。


    這塊肉不能放棄。


    那操刀的,必須是個厲害人。商量了幾宿,王家才派了能力出眾的王文清在國內。


    其他人分批在國外發展,若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沒有一個勢力願意得罪這麽個家族,更何況是當時孤立無疑的中國政府,如非必要,經曆過的,不會再願意閉關鎖國。


    這些人,能為新政權帶來生機,能帶來對外的聲音,且願意支持配合,自然還是合作為上。


    合作的條件,便是王陽的哥哥和王陽服從政策,先後下了鄉,向所有人展現了一個服從和配合的態度。


    這也是王陽能在知青隊伍裏混得風生水起的原因之一了。


    有背景,人又活絡,下鄉就為村裏謀福利,甚至還運來一輛拖拉機,平時大隊有個事,還能主動幫個忙,能不讓大隊的捧在手心麽。


    可現在王陽沒說,陳意自然也不問。她不是個傻子,隻是稍微一猜,王陽背後怕是非富即貴。不過這也無關,交朋友,圖個順眼,自己一輩子不缺錢,沒必要攀附利用誰,所以說合拍最大。


    七扭八繞的,幾人往裏走,按老規矩敲敲牆。


    一通狂購,一通預定。


    等三個出來,這車上放了些麵和山藥,其餘買的多,讓大叔給送到村頭前麵的山腳下,自己去取,省的路上招眼。


    於是等自行車到了家,貨已經送到了後山。算好這個時間段,大家都在上工,家裏人沒。叫上陳小弟,幾人像是特務接頭,一路狂搬,幾大袋子,硬是兩趟搬了全。


    陳意指了指前麵,


    “這就是我家,靠村邊,離大隊遠些,等貨好了,可以淩晨去那地方搬,省的紮眼。”


    顧鈞一路看下來,小姑娘看似瘦小,但說話條理清晰,冷靜大膽,又善言談,不禁有了興趣,這小孩到底能有多大的潛力,能給人多大的驚喜。


    兩人今天去鎮裏是大隊批的條,算處理公事,也不著急迴去。


    一看院子裏東西多,放著不安全,就順手幫小姑娘把廚房整一整,東西歸歸類,該鎖的鎖。


    估計時間,兩人怕是沒有吃飯,自家小弟那眼神,也滿滿期待。


    “你們先別著急走,昨天新做的魚丸,今天買麵多,吃碗麵再走。”


    陳小弟對趙斌哥大方,但對陌生人有些心疼,雙眼不舍的看著自家姐姐,陳意撇過眼,開始和麵。


    接受信息失敗,陳小弟無奈忍痛把魚丸搬出來


    我的魚肉丸子


    桑心


    兩人看著陳小弟可憐巴巴的樣子,有些想笑,沒等拒絕,就看到了晶瑩剔透,粉嫩軟彈得魚丸子,肚裏轟鳴兩聲,


    “兄弟邀請,不吃是不給麵子。”


    做麵要醒麵,自然要好一會兒,期間還能做些別的。


    她想了一路,終於想到這次做什麽點心,好看又好吃,還能一鳴驚人的不多,但不是沒有,最出名的,可不就是荷花酥,論顏值,是中式點心屆的扛把子,色香味俱全,寓意還好。


    既然打定了主意,那趁這個時間,先做幾個荷花酥,給合夥人掌掌眼看合不合適。


    “如果做點心,紫薯今天去沒有了,家裏還有一些紅薯,那就做荷花酥吧,正好你在,看看怎麽樣,合不合適?”


    “荷花酥?”


    王陽和顧鈞有些好奇,雖然不知道是什麽點心,但是聽名字,就精巧雅致。


    “那可就長見識了,你這手藝,做什麽都合適。”


    王陽抽科打諢奉承一句,嬉皮笑臉的去捏盆裏的魚丸,抬手時還在陳小弟麵前繞了繞。


    哼,吃的是寶寶的釣的魚,伐開心


    荷花酥離不開淺綠和淡紅兩色。


    第一步,先燒開水,把染色的菠菜放進鍋,等水一變色,就將菠菜撈出放在一旁等下麵用。


    染綠的水倒了滿滿一碗,放在一旁放涼。


    第二步,做酥皮。


    拿出些許麵,少加油,微微加糖,用綠色的菠菜水和麵,不停攪拌,等時機合適,便開始揉,雙手用力,直到不沾不黏,再放在一旁。


    這一次,多油多麵微糖,加了紅曲米熬得微紅的水,再次揉捏,放在一旁。


    歇下來的陳意扭頭一看,哼,還當大爺,幹活!


    洗幹淨的紅薯早放在蒸籠上,正好清蒸十分鍾,熟個透透的。


    紅薯去皮,紅油隔水融化,又加了蛋液,白砂糖,把幾種材料混在一團,她順手交給顧鈞,讓他攪個均勻。


    顧鈞一楞,小姑娘還挺可愛,輕輕一笑,喉間帶著顫音,把碗筷接了過來。


    剛洗紅薯、煮紅曲米的王陽心滿意足。


    第一次的麵已經醒好,她拿起刀,微微一劃,揉搓輕拽,向下一彈一拉,粗細均勻,四人份的麵就下了沸水的鍋。


    “好!”


    王陽看小姑娘把麵舞的風生水起,不由讚歎。


    陳仁(ˉ▽ ̄~) 切~~我姐切魚片那才叫好看呢


    下了麵,加薑片和蒜瓣,兩三分鍾,加魚丸、鹽、糖醋等,筷子一挑,麵正好,陳意拿出四個碗,盛了個滿滿當當,最後,加菠菜。


    沒有什麽比一碗熱氣騰騰,鮮香四溢,晶瑩點翠綠的麵更引人胃口。


    你問好不好吃?


    咬了一口麵的王陽,這麵口感筋道,湯汁鮮美,魚丸軟彈,簡直,簡直好吃到顫抖!


    顧鈞,家裏都是軍人,吃東西一向沒什麽大講究,這一次,一口下去,受到的衝擊比王陽重得多。內心,革命立場不堅定怎麽辦,好想倒向美食的懷抱……


    本來就餓,麵又好吃,一頓下來,幾人吃了個肚圓,連顧鈞,也稍微往後仰,靠著牆,吃飽了,開心,爽歪歪。


    這兩個,看著板正,不過還是個小年輕。


    油皮麵和油酥麵已經發好了,她要做荷花酥了。


    荷花酥,重要的是皮,將醒好的麵,揪成大小一致的紅綠團團,放在一旁。


    將幾個分好類,開始做皮,做酥皮子時要厚薄均勻。


    想做外綠內粉陷微黃的荷花酥,自然,就需要將綠色的小團子捏大點,能包裹住粉團。


    剩下的就很簡單,她將所有的團子擀成圓片,底下綠色,上麵粉紅,有分別將圓片卷成卷,放在一旁多等一會。


    等幾次,酥皮醒了個徹底,將幾個重新擀成圓,放在一旁。


    用翠綠的麵皮包裹上粉嫩清亮的酥皮,裏麵包起微黃的紅薯餡,她輕輕右手用虎口貼著小球,慢慢朝上收,將口微微捏住,輕輕揉搓,就成了一個胖胖的圓。


    幾人看有趣,也紛紛挽起袖子幫忙。陳意皮擀得好,隻要稍稍注意,自然是好包,包不圓的,就交給她加工。


    不過五分鍾,一排圓球就擺在了案板上。


    好看的荷花酥,切的過淺,酥層不易發起,過深,炸後餡心易外露。


    她拿起刀,感受了圓球的厚度,將刀上稍抹些油,迅速一劃,漏出了微黃的內陷,每個三刀,六朵花瓣。


    鍋裏加油,微熱,放荷花酥。


    於是,幾個人見到了,今後,都不能忘記的畫麵。


    一朵朵花苞,微微顫抖,似是猶豫,又是清盼,卻在一瞬間,菡萏倚翠色,清香競相開。


    那一瞬,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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