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間, 無數星芒閃爍,一聲低低的悶哼, 空間陡然被撕裂開一個口子, 一道身影踉蹌著衝了進來。


    “上尊?!”原本端坐在玉案前的老嫗霍然起身,動身飛出扁舟, 迎向了重傷的男子。


    “別過來!”


    帶著壓抑的痛苦低語傳來, 老嫗登時停下身形, 驚疑不定地望向了滿身黑氣的男子。


    “上尊,您——怎麽了?”


    男子沒有迴答, 而是催動靈力, 掙紮著繞過老嫗, 躺迴了巨樹樹根形成的躺椅上。


    嘩嘩……


    巨樹枝葉搖動, 一片片人手似的樹葉緩緩伸長,沿著男子的身體遊走, 似是在尋找他的傷口。


    若是離得近, 就可以看到, 那些根本就不是樹葉, 而是一條條宛如人手的怪蟲。


    然而除了衣擺下端有個被火焰灼燒出來的坑洞,他渾身上下並無明顯的外傷, 除了……不斷泛起的黑氣。


    樹葉怪蟲在黑氣的侵染下不斷地幹枯碎裂,它們像是悍不畏死一般,撲到男子的身上,用自身的性命來幫助他消耗黑氣的力量。


    過了整整五天的時間,整棵樹上的樹葉怪蟲死亡了將近八成, 巨樹也變成了光禿禿的模樣,男子才從躺椅上醒了過來。


    老嫗一直在守著他,見他清醒,忙不迭奉上一枚療傷聖藥。


    男子的容顏憔悴許多,就連滿頭青絲也變得有些灰暗,盡管巨樹幫他抵消了大部分的兇煞黑氣,但還是有一部分蠶食掉了他的生命力,讓他本就不多的壽數再一次減少了。


    他一邊接過聖藥服下,一邊吩咐老嫗,聲音裏明顯含著至極的憤怒,道:“派六部道君前往萬聖祭所,務必誅殺那兩名轉輪境修士!”


    盡管心有疑惑,但老嫗仍舊依言而行,手掌一翻凝成六道靈符,射向了蒼茫幽寂的星河。命令下發完成,她才溫聲詢問男子:“上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何您連那純陰天體都不留了?”


    男子躺在那裏,安靜地消化吸收聖藥的藥力,聞言長長唿出一口氣,才答道:“萬聖祭所裏有個天外客,他身上帶著神罰,在對戰之時,刻意利用燃壽之術,將神罰傳給了本尊!”


    “神罰?燃壽之術?”老嫗低低驚唿了一聲,“紅燭綠竹竟然帶了這種人迴來,上尊,一會兒媛兒就去狠狠懲罰她們!”


    男子默許了,又擺擺手讓老嫗退下,“本尊累了,要好好休息,你退下吧。”


    老嫗站起身,恭敬地行禮,“是,媛兒告退。”


    男子翻了個身,將臉埋到了自己的手肘之內,樹根徐徐蠕動,帶著他的身體動了起來。


    巨樹的樹幹中央好似一扇大門般打了開來,露出裏麵橢圓形的紫色半透明晶繭。


    灰紫色光芒閃爍,晶繭輕輕包裹住了男子的整個身體。


    樹幹閉合,樹根靜止,整棵巨樹寂寂無聲地紮根在血玉扁舟之上,星河間響起了宛如心跳一般的‘咚咚’聲響。


    遠去的老嫗迴頭望了望扁舟,嘴角噙起一絲意味難明的冷笑。


    ……


    廣闊無垠的棋盤上,無數魂力攻擊從空中落下,刀槍箭雨之中,夢司謠低低掠過縱橫長線,避開每一塊危險的區域,最後成功飛到了銀發男人的麵前。


    銀發男人讚許地點頭,道:“不錯,你已經學會如何使用魂力了,具體在對戰之時應該如何使用,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我再傳你兩片魂力修煉的法訣,一定要好好練習。”


    他手持毛筆,在空中勾勒出兩枚杏白色的古字,飛入了夢司謠的額間。


    隻是刹那,夢司謠就發現自己的識海中陡然出現了兩篇煉魂口訣,說不欣喜那是假的,他忍不住出言問道:“前輩,您是上古時期的魂師嗎?”


    不然怎會有早已失傳的修煉法訣呢?


    銀發男人似是想起了什麽,低頭笑了笑,自嘲一般道:“我連‘人’都算不上,又怎麽可能成為魂師呢?”


    他眸光幽暗,仿佛是無波的古井,讓人捉摸不透半分心思。


    很明顯他並不想說出自己的來曆,夢司謠又怎會繼續多嘴多舌呢,當下俯下身子,恭敬行禮,無比感激地說道:“這段時間多謝前輩的教導,若是以後有需要晚輩的地方,請務必告知……”


    夢司謠還沒有說完,銀發男人便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語,搖頭拒絕:“不用,你忘了我說的麽,我隻想了結你我之間的因果。”


    銀發男人說著,手持毛筆,對準夢司謠的臉龐,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


    有淡淡的灰墨色煙氣從他二人魂識之體內生出,在圓圈之內觸碰在一起,結成了幾絲長線。


    “哈,果然很麻煩啊。”銀發男人似是笑了笑,以筆為刀,從中間劃過,劃斷了那些長線。


    一種陌生的異樣感生出,夢司謠覺得,眼前的銀發男人恍如是陷入了朦朧的白霧之中,漸漸有些模糊了。


    “未免因果重起,我打算消除你我的記憶,前塵往事,你就當做是一場鏡花水月,醒來便忘了吧。”


    銀發男人的語氣就像是在說著一件尋常無比的事情。


    可夢司謠感覺不太好,兩次相見時的傳授恩情,再加上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已經把銀發男人當成了自己尊敬的長輩,還沒能報答什麽,就要遺忘相關的記憶,這讓他覺得很悲傷。


    “前輩……”夢司謠微微紅了眼角。


    銀發男人幽幽歎了口氣,幹脆果決地將那些斷裂的長線抓在了手裏,猛地捏成了虛無。


    他最後望了夢司謠一眼,眸光中含著一如既往的和善。


    “好好活著,不必再見了……”


    伴隨著縹緲空靈的聲音,腳下的棋盤消失,失重感驟然傳來,夢司謠感覺自己從雲端墜向了大地。


    風聲唿嘯在耳畔,眼前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好似浸入了水中的殘墨,一點一點,被水流衝刷變淡,最後徹底看不清了。


    ……


    夢司謠感覺到有水滴落在自己臉上,他猛然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滿臉鮮血的風煙挈。


    風煙挈坐在沙丘中,將他抱在懷裏,用自己的身體遮擋著灼目的天光。


    看到夢司謠醒來,那雙灰暗的桃花眼裏也終於露出了幾分鮮活明晰的光亮。


    “是誰傷了你?!”夢司謠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急忙翻身坐起,扶住風煙挈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懷裏。


    風煙挈想笑一笑,可是臉上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就連扯動嘴角都做不到。


    他隻好低聲喃喃:“沒……事……”


    夢司謠聽到了,想要輕輕摸一摸他的臉,可是又怕弄傷他,隻好顫抖著縮迴了手。


    一定很痛吧?怎麽會傷到這麽淒慘的地步?


    夢司謠不知道在自己昏迷的時候,這片空間裏發生了什麽,但看自己渾身上下並無半點傷痕,就知道風煙挈肯定拚盡全力護住了自己。


    他很難受,他不想看到這樣的情況。


    夢司謠並不擅於表達內心的情感,也不喜歡將真實的想法掛在嘴邊,可如今抱著重傷的風煙挈,想到往日兩人相伴相處的時光,夢司謠再也抑製不住鼻間的酸楚。


    “下次記得先保護自己,看到你這樣,我、我……”


    夢司謠低下頭,微涼的唇和滾燙的淚一齊落在了風煙挈的手背上。


    風煙挈眼角上揚,好像笑了。


    乾坤袋被搜走,沒有療傷藥,風煙挈也得不到補充,魂識靠神火吊著所以還算清醒,可他連吸收空間內的靈力都做不到了。


    唯一安慰的地方是沙塵暴停了,奪走他們靈力與生命力的詭異力量也沒有再出現。


    夢司謠深唿吸一口氣,把剩下的眼淚憋迴眼眶。


    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他必須振作起來,帶著風煙挈逃出這裏。


    夢司謠脫下自己的衣服,撕了幾塊還算幹淨整潔的內襯下來,又用心火炙烤之後,當做繃帶幫風煙挈包紮。


    盡管夢司謠的動作已經放輕,可風煙挈還是感受到了痛苦,夢司謠看到他額頭青筋突起不住跳動,雙眸中的亮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沒有足夠的物資,隻能這般簡易地處理傷口,夢司謠沒有再停留在原地,而是站起身將風煙挈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盡管風煙挈的身材要比他高大一些,但是飛行起來的話,夢司謠還是能夠背住他的。


    為了避免磕到他臉上受傷的部位,夢司謠輕輕扶著他的腦袋,讓完好的那一麵側臉垂在自己的肩頭。


    “阿挈,我們走了。”


    夢司謠以魂力撐開屬於自己的‘界’,背著風煙挈成功飛了起來,這一次,他們依然是前往巨像所在的位置。


    風煙挈唿吸紊亂,雙眸無神,魂識已經有些不太清醒了。


    他盯著自己被吻過的手背,用最後的理智逼迫自己,一定要堅持下去。


    胸膛靠著脊背,心跳也通過緊貼的身體傳到了耳中。


    咚、咚、咚……


    仿佛有人在耳畔低語。


    所有的勇氣,所有的堅持,都隻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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