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嫋嫋, 吹入方亭,此時, 緣士道君的額上滿是汗水。


    風煙挈已經讓開了位置, 如今坐在硯台桌前的,隻有夢司謠一個人。


    緣士道君又是挑動火焰, 又是點燃香爐, 手撚法訣, 口中低念,握著他那根特殊的石筆鬧騰許久, 依然沒能解開夢司謠身上的天機。


    他微微唿著氣, 斜眼瞥向風煙挈, 不悅道:“風煙仙君, 你莫不是舍不得自己的寶貝,特地找了雲夢魔君過來吧?”


    風煙挈也沒生氣, 嗓音淡淡道:“道君玩笑了, 再好的法寶, 假以時日的話在下都能煉製, 如今誠心前來請求道君幫忙,自然不會刻意刁難。”


    緣士道君與他對視良久, 才緩慢點頭道:“仙君畢竟是榜上排名第一的銘紋師,想來也沒有欺騙在下的必要,也罷,在下便再試一次。”


    這一迴緣士道君動了真格,臉色沉重地咬破舌尖, 以心頭精血祭了手中石筆,再一次作起法來。


    也不知道他施展了什麽術法,花圃眨眼間便枯萎了一大片,一壟壟鮮花倒趴在地,顏色都變為了枯褐。


    錦南錦西麵有驚色,護著昏睡中的絕機老人向後退了些許距離。


    夢司謠隻覺得周圍空間內的靈氣全都湧到了他身上,就連自己丹田內的深青色元嬰也被驚動,不斷顫抖起來。


    “別出來!”夢司謠內心默念一聲,安撫下了躁動的元嬰。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覺得識海中一陣鈍痛,臉上有濕冷液體流下,手一摸,竟然是血。


    而麵前的緣士道君身體一軟,累癱在了硯台桌上,打起水珠沾了滿臉。


    風煙挈慌忙蹲下身子,掰過夢司謠的肩膀正對自己,用衣袖仔細擦拭掉他鼻間流下的鮮血,問:“感覺怎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夢司謠見他的眼神急切像是燒起了火,忙答道:“沒事了,你別擔心。”


    倒是緣士道君……


    夢司謠問:“道君,你沒事吧?”


    風煙挈這才有心情關注此人,也開口道:“道君,你臉色不佳,還是休息一會兒為好。”


    有小廝匆匆端來一盞碧色瓊漿,緣士道君強撐著身體一飲而盡,調息片刻後才恢複了精神。


    他緩了緩氣,蹙眉望向夢司謠,“為你遮掩天機之人,實力遠高於我,差點兒傷了我的元氣。不知雲夢魔君可否告知我,有關他的消息?”


    夢司謠見他語氣誠摯,並無惡意,便簡單地說了說:“我與那位前輩也不過是一麵之緣,他形貌年輕,銀發如瀑,身畔也有這種硯台狀的石頭,裏麵也盛著水。那位前輩並沒有告訴我他的來曆,隻是指點了我些許疑惑,隨後便消失不見了。”


    “唉……”緣士道君聽完,長長地歎了口氣,神思飄飛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這才重新望向他們,道:“多謝魔君指教。咱們迴歸正題,請兩位將手放在水中吧。”


    夢司謠與風煙挈對視一眼,十分默契地一齊將手放入了水中。


    他們倆的手指都是白皙修長的類型,但因為夢司謠近期喬裝打扮的緣故,將手上肌膚抹得黑了些,越發稱得風煙挈膚色瓷白。隻不過風煙挈的骨頭關節稍稍粗一些,夢司謠的比較纖細,骨型也更加好看。


    風煙挈望著水底的星芒匯集上來,在他二人的手掌間來迴漂浮,不知怎地,耳朵尖兒燒了起來。


    緣士道君打量二人片刻,提筆輕輕一點水麵,隻見星芒陡然變為灰墨色的煙氣,連接在了二人手掌之間。


    煙氣的數量……


    緣士道君身子打了個抖,隻見水中的灰墨色煙氣一道接一道浮現,快得讓人無法數清,不過幾息的時間,就連成了一片。


    他連忙撥動古銅燈的燈芯,挑了一大簇火焰入水,想要遏製他二人之間的因果聯係。


    道道煙氣在水中劇烈翻湧,突地衝水而出,纏繞拖拽著火焰,悄無聲息地沒入了水中。而那煙氣的顏色,也漸漸透出幾分血紅。


    “你、你們——”緣士道君大驚失色,身體後仰連連躲閃,朗聲叫道:“不可能斬斷的!我沒辦法!”


    他話音未落,隻聽得外界隱隱傳來雷鳴之聲,有一種奇異的力量降落到了每個人的頭頂,未及躲閃,緣士道君便‘哇’地噴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而錦南錦西則是受到奇異力量的衝擊,昏迷在了絕機老人身旁。


    “收迴手!”風煙挈剛吐出這三個字,臉上麵具下方便席卷出深沉的黑氣,沿著他的脖頸,向水中衝去。


    黑氣蔓延的速度實在太快,風煙挈的手掌剛剛離開水麵,可黑氣已經攀附到了夢司謠的手上,將他整個手掌染黑了。


    濃惡的煞氣一下子就入侵到夢司謠的識海中,耳畔好似有戰鼓擂動,千軍萬馬紛至遝來,他隻覺得眼前的人、周遭的花圃,乃至於外麵的山川河流,萬千生靈都在飛快地往後退去,整個世界變成了血刹修羅般的戰場。


    他看到上空無日無月,藍色火雲與紫色火雲各據一方,將天幕分割為二,映照為了藍紫兩色。


    遠方白黑兩色靈力交纏在一起,有仙魔兩道的修士正在一條河流中大戰。


    盡管相距萬裏,可夢司謠還是一眼就看清了仙道一方,指揮修士大軍戰鬥的男人麵容。


    太像了……實在太像了……他下顎的線條,唇角彎起的弧度,跟風煙挈一模一樣。


    那人是誰?難道是風煙挈麽?


    就在夢司謠猜疑不定的時候,那男人卻直直地望了過來,眼神銳利森寒。


    夢司謠感受到了一股殺伐果決的氣息,儼然與風煙挈大相徑庭。


    這個男人絕對不是風煙挈。


    就在夢司謠不知該如何離開之際,那個男人卻突然出現在了他身後。


    男人劍眉星目,英氣勃勃,身披光華流轉的銘紋戰甲,身下是一匹脅生雙翅的獨角六足馬。


    他沉沉開口,嗓音醇厚如酒:“你見過我兒阿挈?”


    我兒阿挈?他是風煙挈的父親?


    夢司謠怔了怔,忽然發現,他的下半身竟然是一團模糊的霧氣。


    “你見過我兒阿挈?”男人又問了一遍。


    夢司謠正要迴答,可空中突然落下一朵藍火包住了他的身體,帶著他飛向了空中。


    夢司謠低下頭,那男人還在原地,隻是靜靜地望著他遠去,再次重複了剛才的話語。


    “你見過我兒阿挈嗎?”


    夢司謠張了張嘴,不知怎地心中生出幾分酸楚,“前輩,我見過!”


    可剛說完,他眼前一亮,發現自己迴到了緣士道君的方亭中,而風煙挈正跪坐在他身前守著他。


    “小謠,感覺還好麽?”


    夢司謠有意說出剛才的所見所聞,忙撐著身下絨毯坐起來,動作急了些,一下子撞上風煙挈的下顎。


    這點兒小小的撞擊對於修士來說就像是微風吹過身,可風煙挈仍是一手扶著他的肩膀,一手按在他頭頂揉了起來。


    “是不舒服嗎?怎麽不說話?”


    夢司謠看了看左右,緣士道君已經醒了,正呆愣愣地坐在方亭前,望著一片狼藉的花圃默然無言。


    而錦南錦西則是乖乖地躺在絕機老人身邊,師徒三人睡得正酣。


    夢司謠抓走風煙挈放在他頭上的手,問:“我昏迷多久了?”


    風煙挈答:“不久,一天一夜吧。”


    夢司謠又仔細瞧了瞧他的臉,嗯,膚色正常,應該是把先前再次發作的咒術壓製迴去了。


    “我現在感覺還好,不過,我先前昏迷的時候看到了一些東西。”


    夢司謠說著,明顯感覺到風煙挈的手微微顫了顫,可他語氣卻依然如常,似是漫不經心地問:“看到什麽了?”


    夢司謠不想讓緣士道君聽到,便從腰間乾坤袋裏麵掏出了以前自製的陣盤扔在腿邊,隔絕出了一方小小的空間,這才迴答:“我看到了你的父親。”


    風煙挈周身氣息陡然一冷,將手也抽了迴去,似乎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哦?你怎麽知道是我的父親?”


    “因為他一直在問我——你見過我兒阿挈麽?”夢司謠能感覺到風煙挈的情緒,不是嫌惡,隻是躲避,他在躲避這個話題。


    風煙挈聽完,低低地笑了笑,眼中似乎有水光一閃而逝,“應該是咒術的氣息逸散到了你的識海中,形成了些許碎片化的場景。不必在意,忘了吧。”


    他說著,便站起身來。


    夢司謠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低落情緒,像是蠶蛹織繭要封閉自己,便一把抓住了他,將他的身體拉到了自己麵前。


    “事到如今,你還不願意告訴我你的來曆麽?你說過會告訴我你的一切,難道你要一直拖下去麽?莫非你說過的話是假的?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過去,這樣,你才會……”


    夢司謠說到此處,驀地住了嘴。


    兩個人相距不過一掌的距離,喬裝過的黑瘦麵龐幾乎與白狐麵具撞在了一起。鼻尖湧入一絲特殊的香氣,風煙挈望著近在咫尺的明亮鳳眸,感受著兩人之間交纏在一起的氣息,心髒不可抑製地跳動起來。


    “我的話,當然不是假的。”


    “若你想要知道,等離開此地,我便告訴你。”


    夢司謠這才笑了,“你可不能忘了。”


    風煙挈瞧著他飛揚著笑意的眼角,輕聲道:“不會忘。”


    夢司謠這才放開了他,關閉陣盤放迴了乾坤袋中。


    風煙挈再次站起身,走到了緣士道君的背後,喊了一聲:“道君?”


    緣士道君思緒迴攏,卻低低垂下腦袋,埋到了膝蓋之間。


    “我從未想過,人與人之間的因果會與天道牽扯在一起,嗬,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不要妄想斬斷了……我做不到……做不到!”


    “拿上你的東西,快走!不要再來找我,走啊!”


    緣士道君顯然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風煙挈環視四周遭遇強力毀壞的可憐花圃,悠悠歎了口氣。


    “道君,不論如何,多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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