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容一笑,徐徐走至她跟前:“宮城傾覆,妹妹金枝玉葉,理當離開。杏花春雨也好,山明水秀也罷,總比這個富麗堂皇的囚籠強上百倍千倍。”


    淩璿盈笑道:“姐姐感慨良多,真是沒想到!如此看來,姐姐不想與我一起離開?”


    她的麵容極為平靜,雙眸中似有機芒一閃而過。她定是以為我會逃離龍城,我佯裝真誠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妹妹,請你幫我照顧淩萱妹妹,好麽?”


    淩璿燦然一笑:“姐姐不說,我也會的。萱兒也是我妹妹,不是嗎?”


    大殿肅穆無聲,殿外的喧囂仿佛俱已消失。宮磚冷光輕晃,晃出殿外慘白的暮色。


    四目相對,如水如鋒芒,如風如鋒刃,徐徐的,將彼此穿透。明眸,仍是往昔的明澈玉靜,卻是渾水沉澱後的清晰見底,眼中的彼此,再不是昔日清澈照人的容顏。


    我寧願相信她此刻的笑容是真心真意、毫無半分雜念的:“妹妹珍重!”


    淩璿玉頰綻現和煦笑靨:“姐姐珍重!”


    輕輕轉身,凝眸看著她的身影步出空曠的香露宮,漸漸消失於宮牆的朱紅盡頭,身姿綽約,柳妒纖腰,隻餘灰白的淡影。


    我知道,她來與我告別,隻怕不是這麽簡單。


    cháo水般的喊殺聲遍布四周、無處不在,夜色濃重,火光騰騰如火紅的天龍,將墨黑的天幕燃燒殆盡。龍城一片混亂,到處逃奔的宮娥內監,一路燒殺的唐王士兵,慘叫聲尖銳的嘶響,而我,隻是靜靜的坐在大殿裏。


    已至亥時,我相信,再過不久,我便會成為唐王的階下囚,或者,死!


    身心的深處,卻慢慢的發生些微的變化……驀然,心底升騰起一簇火苗,吱啦吱啦的燒了起來,瞬間,手足滾燙如沸,渾身蘇麻、綿軟,身子的最最深處,仿佛裂開一個巨大的空洞,令我驚慌無比……


    “娘娘!”阿綢驚覺我的異樣,握住我的手,搭手在我額上,一向平靜無波的麵龐倏然凝重,“娘娘覺得如何?”


    我虛軟無力的倒向軟塌,駭然得說不出一個字……怎會這樣?


    阿緞拿出絹帕幫我擦拭額上滲出的汗珠,擰眉沉思:“照娘娘的反應來看,應該是中毒!莫非,方才娘娘喝下的茶水被人做了手腳?”


    阿綢秀眉緊擰,斷然道:“一定是長公主!在娘娘迴宮之前,她偷偷的放毒,然後佯裝和顏悅色的與娘娘告別……”


    “冷……好冷……”一刹那,滾燙的熱氣消失得一幹二淨,我瑟瑟發抖,仿佛徒步冰天雪地的雪原,手足冰寒,心底也是寒冷透骨。


    淩璿,你果真不會輕易放過我!好!很好!若我還有一口氣,一定不會讓你好過!


    阿緞連忙扶著我坐在床榻上,拽過衾被裹住我全身,焦急道:“怎麽辦?娘娘身中何毒?”


    霸天闕朝中措(6)


    阿綢搖搖頭,麵色惱恨:“奴婢早該提防錦平公主的,都是奴婢的過錯,娘娘恕罪!”


    說著,阿綢跪了下來,羞慚低首,無限懊悔!


    我堅忍著身上的冰寒,輕輕搖首:“別傻了,起來……快想想……我究竟……中了什麽毒?”


    阿綢一邊思索著,一邊焦急的走來走去,拍拍自己的腦門,使勁搖首,唉聲歎氣……宮燈昏暖,迷離的搖曳起來,恍若水中花、鏡中月,朦朧美好。阿綢的臉龐一團模糊,冰寒退去,渾身複又燒熱,灼得我掀開衾被,直要扒掉身上所有的束縛與羈絆……


    模糊中,似有一抹高軒的黑影竄入內殿,焦急地移到我眼前,涼涼的大手輕搭在我額上:“娘娘怎麽了?怎會變成這樣?”


    “將軍,您終於來了!”阿緞驚喜的叫著,語氣突的沉重,“娘娘中毒了,是長公主下毒的,奴婢該死,未能及時防範!”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握住一枚沁涼的軟玉,涼意入膚,仿佛有清冽的山泉從心底淙淙流淌而過,灼熱的心立時舒慡。流澈瀟,沒有死,嗬,他終於來了,他說的,會跟我一起離開洛都,就一定會的。我想要擠出一絲笑容,讓他心安,卻是綿軟得毫無氣力。


    流澈瀟反手搭著我顫抖的手腕,語聲稍有不耐:“好了,娘娘是何情況?”


    阿綢細細稟道:“娘娘一會兒熱,一會兒冷,熱的時候就像暑天,冷的時候蓋著衾被還覺得冷。”


    流澈瀟伸手輕觸我的臉頰,卻是被滾水燙著一般猛縮迴去,晃動的臉龐頃刻間寒氣彌漫:“難道是……冰火情蔻?”


    阿緞瞪大雙眼,驚唿出聲:“冰火情蔻?這可如何是好?”


    阿綢咬緊下唇,氣憤道:“長公主如此歹毒……”


    流澈瀟低首沉思,須臾,俊逸雙眸泛出令人驚怕的戾光,冷硬道:“你們倆仔細照顧娘娘,如有意外,唯你們是問!我去去就來,最多半個時辰。”


    我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手指發顫如風柳搖擺,微睜著雙眸,迷蒙的看他:“你去哪裏?”


    流澈瀟撫著我的臉頰,擔憂的看我,雙眸中溶動著憐惜與驚痛,溫軟安慰我:“我去找解藥。你先躺下好好歇息,我一定迴來,莫怕!”


    他輕拍兩下我的臉頰,毅然轉身離去,高軒的背影漸漸模糊、直至消失。


    阿緞扶著我靠在床上,突然,冷意襲來,彌漫我全身……我抓緊衾被,胡亂地裹在身上,隻聽阿緞輕聲撫慰道:“娘娘莫擔心,將軍一定會找來解藥的……”


    唇齒打顫,我冷得渾身發抖,斷續道:“告訴我……冰火情蔻是什麽樣的毒……快說……”


    阿綢瞧我一眼,迎上我淩厲的目光,低垂了頭:“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將軍說能找到解藥,應該不是什麽厲害的毒……”


    我逼視著阿緞,目光抖動而森寒:“阿緞,你說……快說……”


    阿緞咬咬牙,氣苦道:“冰火情蔻是一種媚毒,也就是俗稱的春藥,不過,冰火情蔻是春藥的極品,毒性非常厲害,中毒後兩個時辰才會發作。中毒者,就像娘娘這樣,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渾身無力,假如沒有解藥,冷熱交迫,直至中毒者承受不住衰竭而亡。”


    霸天闕朝中措(7)


    阿綢補充道:“冰火情蔻有兩種,一種是藥丸,一種是粉末,粉末者以水服下,毒性最強。冷熱交替,身心飽受折磨,是中毒的首要反應;接著,中毒者會神智模糊、眼力模糊,即使是近在眼前之人,也隻能勉強認出熟識的人;然後,是最為艱辛的,娘娘一定要挺住,將軍一定會拿迴解藥的……”


    我使勁的點頭,再點頭……我知道,媚毒的最後毒性,無非就是極難克製身內的情火噴薄;解藥,要麽是真正的藥物,要麽就是與男子冰火纏綿……嗬,我當真淪落至此麽?


    阿緞仔細瞧著我,擔憂道:“娘娘要不要喝點水?”


    我無力的搖首,也不知道冷熱交替多少次了,身子仿佛已經麻木、毫無知覺……恍惚想起兒時蕩秋千,一會兒被拋得高高的飛起來,一會兒跌落穀底,唿唿的風聲從耳畔掠過,掠起激越的心緒,掠起整個兒心房,隻覺眩暈……天旋地轉……


    宮燈愈加迷離,昏昏的連成一片紅灰、虛無。阿綢阿緞也是模糊了,唯有兩抹清淡的影子佇立在床前。我知道,神智、眼力已經模糊了……


    喊殺聲、打鬥聲漸次低迷,宮城安靜幾許,莫非,陛下王師全軍覆沒,唐王已經控製了整個龍城?陛下與成王不知下場如何?是逃離,或是葬身龍城?淩璿與淩萱順利離開了嗎?而唐王,並不知白癡皇帝的皇後深居香露宮?


    我隻願,流澈瀟盡快迴來……隻要他平安便好,隻要能見他最後一麵……


    兩抹女子的身影不在眼前模糊晃動,心底一慌,我顫聲叫著:“阿綢?阿緞?你們在哪裏?”無人應答,空曠的內殿冷寂如死,“阿綢……阿緞……”


    我掀被下床,赤足散發的摸索著向前,雙腿仿佛不再是我的,軟得渾身打顫……外殿傳來極輕極輕的腳步聲,不止一人,我驚喜喚著:“阿綢,阿緞……”


    仍是沒有半聲迴應,究竟怎麽迴事?


    沉悶的腳步聲再次傳入耳際,一步步的朝我走來……一抹灰黑的影子切入我模糊的眼底,我驚慌叫道:“你是誰?”


    灰黑影子淡漠不語,一步一步的,緩慢的移到我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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