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強烈的銀光,驀然切入我的眼中,我疑惑地轉臉看去,一抹俊逸的白影岸然立於帷帳之側,一把銀光晃動的長劍挑開帷帳抵在成王脖頸處,追魂索命。


    成王不得已起身,冷靜道:“兄弟哪位?竟敢打擾本王的好事?”


    “既然是好事,為何是強迫人家?她似乎不太願意……”低悶的嗓音從蒙著臉麵的黑布透出來,聽不出此人究竟是誰。他淡然的目光在我臉上輕輕一掃,犀利地瞪向成王,“還不滾?”


    成王赤裸著上身,簌然微有抖動,駭聲問道:“你究竟是誰?”


    白衣人冷冷笑著,眉宇抽動,似有怒氣迸she而出:“你想知道?可以,不過你一旦知道我是誰,下一刻,你便永遠消失於人世。”


    話畢,手腕一抖,尖銳的劍鋒直抵成王的咽喉。


    成王不甘心地盯著白衣人,憤然得直要在他的臉上釘出一個窟窿。成王彎身撿起衣袍,一邊後退一邊狠厲道:“你最好給本王小心點兒,別讓本王認出來!哼!”


    白衣人轉身走至窗下,背對著我,我慌忙起身,隨意拿過一襲錦綸外袍裹上。卻聽見,殿外傳來一聲沉悶的敲擊聲,重重的腳步聲消失無蹤。


    莫非,成王遭遇意外?罷了,管他做甚!


    我點亮案上燭火,燭影搖紅,暗黑的寢殿漫生出些許的暖意。長劍已經收入鞘中,白衣人靜靜站立,昏紅的燭火低垂,將他修長的影子拉在宮磚上,磊落分明,清晰而明澈。


    我徐步至他身後,溫聲道:“謝謝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如何稱唿?”


    霸天闕朝中措(3)


    白衣人徐徐轉身,伸手拉下、緩緩拉下臉上蒙布,露出一張俊美的臉孔與唇邊明淨的笑影。


    我驚唿一聲:“是你!”甫一出口,方覺太過訝然與驚喜,略覺不妥,我的唇邊輕悅的浮起淡笑,“真沒想到會是流澈將軍。”


    英王登基,流澈瀟破格提拔為將軍,這會兒,為何會在宮中?


    流澈瀟關切道:“夜冷露寒,你多穿衣裳,別著涼了。”他輕歎一聲,上前握住我雙手,烘烘的暖意瞬間暖進我的心底,“成王必定不會善罷甘休,你待在宮中,畢竟兇險……每時每刻,我都在擔心你……情,還無法決定嗎?”


    情,一聲溫柔、暗啞的唿喚,似要撕裂他的語聲,撕裂我的神智。


    我尷尬的抽出手,見他的神色略微怔忪,心底皆是無奈,隻得走至殿中,坐下來,望著案上的燭火愣愣出神。是嗬,龍城並非我久留之地,原本是要與陸舒意一起離開洛都的,無料當時情況有變,隻好再尋機會商討了。


    流澈瀟在我身旁坐下,靜默不語。


    我知道,他一定很失望很傷心,然而我確實無法給他什麽,僅有的也隻是感激。我笑道:“將軍,是否離開龍城,我都不想連累你。”


    “怎會連累我呢?”流澈瀟的音色艱難而苦澀,英氣逼人的雙眸在暖光的照拂下,愈顯溫潤與和煦,“我明白,你仍是不能忘懷那個人……有時候,我恨自己,恨自己竟然比不過一個已經不在人世的人。”


    我錯愕的看著他,他潤白的臉上紅光搖曳,有些苦惱,有些澀然,有些氣憤……夾雜,糾纏,生生的揪扯著他的神情,令他落寞如秋雨、孤獨如冬枝。


    流澈瀟凝望幽幽燭火,平靜道:“我也明白,你不想因我多次幫你而報恩於我,假若真的那樣,我也不會接受你的報恩之心。我隻要你的真心、真意,即使是讓我等,我也願意!”


    並不是不感動的,此時此刻,我差點衝口而出:好,我跟你你走,從此天涯相伴、明月雙影,總是與你一起。隻因我真的好累了、真的很想離開,隻因他是唯一與唐抒陽四分相像的男子。


    究竟沒有說出口。


    我很累了,洛都的一切,厭倦至極。唐抒陽再也不會迴到我身邊,而四分相像的流澈瀟,我該隨他一起消失於這個紛亂的世間麽?他待我極好極好,自去歲冬日以來,一直暗中保護我——雖然他從未說過,我亦是知道的。可以說,絲毫不遜於唐容嘯天與唐抒陽。


    然而,我一直拒絕他,抗拒他的接近,隻因我仍對唐抒陽存有無望的希望。


    如今,我該清醒了麽?


    我臉上微辣,婉婉凝視著他,誠懇道:“將軍,謝謝你一直幫我。假如某一日我決定了,便告訴你,好麽?”他頷首一笑,昏紅光影下,那笑浮光掠影,粲然生光。我垂下眸光,曼聲輕柔道,“那一日,應該不會太久。”


    流澈瀟悄然握住我雙手,眉峰激越地上揚,眉心舒展,蕩漾起欣悅的色澤:“好,我等著,我會好好等著……”


    我緩緩抽手,臉頰薰然薄醉似的羞透如紅蓮:“對了,將軍有聽聞江南起義軍嗎?聽聞,起義軍首領唐王與將軍家有些淵源,有沒有這迴事?”


    流澈瀟頷首:“是的,唐王是流澈子孫。”他臉上的喜悅神色瞬間凝凍,好像極其不想提起此人,雙眸中的暖色漸次冷寒,“十多萬大軍逼近洛都,再過不久,洛都定會再起屠戮,血流成河,橫屍遍地。”


    霸天闕朝中措(4)


    翌日,聽聞成王腦部受傷,躺了幾日方才痊愈,此後,再也沒有糾纏於我。十多日來,徘徊心中的,皆是半年多來流澈瀟溫厚待我的點點滴滴,卻仍是無法下定決心與他共赴世外桃源。


    而陸舒意,自那日之後,再無消息,隻聞被西寧望禁足西寧府。


    光陰流逝,江南十六萬雄師日日逼近。八月初二,雄師抵達關州。陛下派出京郊八萬駐兵前往關州,流澈瀟為副將。初三,兩軍激戰一夜,戰況極為慘烈,滿城堆屍,滿河血水。江南雄師損失三萬,洛都王師損兵折將,隻餘兩萬餘人倉惶北逃。


    流澈瀟下落不明,幾疑陣亡。


    陛下寢食難安、憂心如焚,群臣神色冷漠、莫不緘口,提不出一個有效的抵抗之策。


    八月初五,江南雄師兵臨城下,四方圍困洛都,猶如鐵桶一般堅固。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趁著這個離亂、血腥的時刻逃離這座金煌而幽深的九重宮闕。然而,又擔心唐王挾持的少年天子果真是淩楓,那該怎麽辦呢?任其身陷宮廷權鬥的泥淖、自生自滅甚至淪為皇權爭霸的犧牲品?


    不,不行,淩楓隻有我一個親人了,我怎能放其不顧呢?我答應過姑姑的,要好好照顧淩楓,讓他平安長大,我怎能背棄對姑姑許下的承諾呢?


    再者,流澈瀟生死未卜,我又怎能獨自離去?罷了,即使宮傾,即使唐王攜少年天子入主宮闕,我亦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離龍城!


    八月初六清晨,唐王下令全線攻城。巨木轟擊城門的轟隆巨響一聲聲的傳來,cháo水一般從四個方向陣陣湧來,低悶,沉肅。仰望宮牆,一角天宇極為湛藍、明澈,藍到深處,翡翠玻璃似的,仿佛能映現出自己虛淡的臉容。濃煙滾滾,從四麵八方騰湧,仿似藤蔓、攀上天空,漸漸遮蔽了明朗的天色。


    龍城驚亂,洛都也是民心浮動的吧!火光燎原,漸漸燃起大半天際,一如火蛇迅速騰竄,燎烤著藍藍的天幕,似要吞噬那輪耀眼的太陽。


    未時,金戈擊撞聲、刀劍互砍聲大盛,逐漸逼近,仿佛就在近旁。高揚而低悶的巨響再次從南麵傳來,仿佛是龍城最南麵的宮門,直要撕裂人心。


    “娘娘,外城已經陷落,怕是要攻進龍城了。”阿綢站立於我的斜後側,語氣平淡,不驚不亂。


    立政殿殿前的城台,三個身影靜立於漢白玉雕欄,初秋的涼風掀起裙裾、飄舉成蝶。阿緞靜聲道:“天色將晚,娘娘有何打算?”


    我淡淡道:“生死由命。你們害怕嗎?”


    阿綢素然道:“奴婢從不知何為害怕,娘娘無恙,奴婢自然無恙。”


    阿緞寬慰道:“唐王攜天子攻入龍城,野心勃勃,意在皇權霸業,奴婢認為,娘娘貴為皇嫂,唐王為收攏人心,不至於趕盡殺絕,娘娘無需擔憂。”


    我會乖乖地坐在香露宮等待唐王的到來,等待淩楓。如是淩楓,帶他一起離開,如不是,便永無眷戀。我微笑道:“迴宮吧,相信已有人在宮中等候多時。”


    雕欄玉砌,朱牆曲廊,內監與宮娥爭相奔走、橫衝直撞,麵目淒惶,步履淩亂。轟擊震耳,喊殺逼近,大地在震動,殿宇輕晃、搖搖欲墜,琉璃宮瓦簌簌飛落,啪啪的掉落在地,玉裂的脆響令人心驚。


    霸天闕朝中措(5)


    步入香露宮大殿,慘淡昏暗中,一道婷婷的麗影孤立於半掩的長窗下,裙色素淨,側麵模糊,一半疏離淡白,一半暗渺寂然。


    “姐姐,我是來跟你告別的!”她轉身走來,站定於桌案旁邊,麵目隱於暗影中,瞧不見神色,“過會兒叛軍便會大開殺戒,姐姐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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