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光把斷了頸骨的老太太拖開一扔,直起腰來問道:“不就是鬧鬼嗎?”


    無心先是讓他後退一步,與自己保持了距離,然後才把紙符亮給了他看:“鬧鬼不假,鬼後麵有人,也不假。黑水窪的事情沒有完,我們人少勢孤,留在這裏有危險。”


    陳大光伸著腦袋一看:“莫非……還是聯指的人在暗中搗鬼?”


    無心在一處小水窪前蹲下了,用泥水洗了洗雙手:“不知道。總之人比鬼危險,鬼麽,尤其是新鬼,除了脾氣大愛記仇之外,一般都是一根筋。”


    陳大光雙手叉腰一點頭:“你這點兒家傳的知識,倒是挺有用。”隨後他扭頭再一看地上的老太太,卻見老太太死不瞑目,枯樹皮似的老臉上星星點點,全是黑斑。黑斑黑的還不純粹,像是墨水滴在了軟紙上,一圈一圈的越滲越大越滲越淡,蔓延了個不可收拾。


    “這怎麽辦?”他問無心:“老不死的變模樣了!”


    無心挽起褲管,去看小腿上的咬傷:“點火燒了她。”


    陳大光摸出身上的火柴:“要是有汽油就好了。”


    無心伸手向他要了火柴,然後把再無動靜的小翠拖到了老太太身邊。小翠自從被無心取出了堵在腔子裏的紙符之後,黑血失控似的淌了滿身。對著陳大光揮了揮手,他劃燃火柴,扔到了小翠的身上。


    火苗一遇黑血,登時騰起了一人多高的綠光。無心彎腰在身邊的泥水坑裏又洗了洗手,緊接著轉身就要帶陳大光走。陳大光莫名其妙:“怎麽迴事?那娘們兒死前喝煤油了?”


    無心被他問了個啼笑皆非:“小翠死了三天,天氣又這麽熱,她早腐爛了。你當她腔子裏湧出的隻是血嗎?我告訴你,她的血和油……”


    陳大光一擺手:“別他媽說了,真夠惡心的!”


    話音未落,村裏起了槍聲。陳大光停了腳步,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走。無心卻是著了急,撒腿就要往前跑。陳大光一把拽住了他:“且慢!先看看形勢!”


    無心如同泥鰍一般,搖頭擺尾的滑出了他的掌握:“你等著吧,我去給你探消息。”


    陳大光再要說話,已然晚了。無心一頭衝進夜色,倏忽間就沒了蹤影。陳大光雙手叉腰思索了片刻,末了往暗處一躲,一粒一粒的開始往彈匣裏續子彈。不遠處正燒著綠幽幽的一團烈火,忽然火中二人猛的坐起了身,嚇得陳大光寒毛直豎。定睛再去細看,他鬆了一口氣,發現不過是屍首被火燒縮了筋,並非又活了。


    再說無心衝迴了村中,在巷道裏迎麵正遇上了陳大光部下的幾名精兵。幾名精兵跑得張皇失措,見了無心,開口便問:“主任呢?媽的黑水窪要造反了,他們的民兵隊長說我們是假冒的幹部,要抓我們!”


    無心從人群中看到了蘇桃。一把將蘇桃扯到自己身邊,他急急忙忙地答道:“跟我走!陳主任現在很安全,正在村外等著我們!”


    陳大光在精兵眼中,有著偶像的地位。一聽偶像安然無恙,精兵們立刻昂揚了鬥誌,跟著無心撒丫子狂奔。好容易跑出了巷子口,眾人心有靈犀一般,忽然一起停了腳步。仰起頭望向夜空,他們就見一個鳥大的玩意兒劈空而來,黑黢黢的正要從天而降。驟然發出一聲呐喊,眾人像是馬蜂見了火一樣,無須號令,“嗡”的一聲四散而逃。未等他們跑遠,一枚炮彈斜斜的落到巷子口,轟然一聲巨響,炸了個天翻地覆。


    無心護著蘇桃伏倒在地,約莫著爆炸已經發生過了,他拉起蘇桃起身又逃。蘇桃嚇到極致,反而麻木不仁的挺鎮定。單手把書包捂到胸前,她不看前不看後,邁開兩條腿一味的跑。待到無心猛然收住腳步之時,她一頭撞到無心身上,氣喘籲籲的向前一瞧,她發現自己竟然衝進了一片墳地,不遠處還燒著一堆火,火苗很平穩的泛著綠光。


    “陳大光!”無心領著蘇桃,四處尋找陳大光:“你還在嗎?”


    墳地內外並無迴答,遠方村中的喊殺聲音卻是越來越響越來越近了。無心無處可逃,隻好帶著蘇桃穿過墳地,往山上的草木林中躲藏。白天剛下了一天的雨,平地空氣暢通,泥土已經幹爽了大半,山中道路溝溝坎坎,則是依舊泥濘。無心彎腰脫了腳上鞋襪交給蘇桃,然後高高的挽起褲管,扛起蘇桃就往黑暗處的山地裏走。村中又騰起了一團火光,不知是炮彈爆炸,還是村中民兵胡作非為。


    無心進了林子,把蘇桃放在了一截老樹樁上站好。自己走到一旁甩了甩腳上的泥巴,他扭頭對著蘇桃苦笑:“林子裏太黑了,怕不怕?”


    蘇桃答道:“我不怕。他們愛打仗就打去,可是我們怎麽辦呢?”


    話音落下,她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白琉璃從她身後緩緩浮現,越升越高,迴村裏看人打仗去了。


    無心認為白琉璃趣味極低,已經不可救藥;當著蘇桃的麵又不好和他對話,隻好視而不見的由著他去。而他在脫離蛇身的一瞬間,陰邪之氣盡露,免不了會讓蘇桃有所知覺。蘇桃以為雨後風涼,冷過一陣倒也罷了;另有一位專愛鬼魂的精靈卻是聞氣而來。未等它在樹枝上停穩,無心俯身撿起一塊石頭,一下子就把它打下來了。三步兩步的趕上去,無心眼疾手快的把一隻大貓頭鷹摁在了泥水裏:“好家夥,又是你!你總跟著我幹什麽?”


    蘇桃嚇了一跳,把眼睛睜到極致:“無心,誰來了?”


    無心頭也不迴的瞪著貓頭鷹:“沒事,是隻動物,一會兒給你看。”


    貓頭鷹仰麵朝天的縮了爪子,也把眼睛睜到了極致。無心的兩隻手都壓在了它的肚皮上,它掙紮不起,情急之下隻好使出絕技。兩隻翅膀向前一擁遮住尖嘴,它露出兩隻圓溜溜的烏黑眼睛,閃著淚光望向無心。


    無心見的妖精多了,根本不受它的迷惑:“少裝!你說你到底存了什麽心?不說實話我吃了你!”


    貓頭鷹道行有限,不會說人話。把個腦袋微微轉動向上一扭,它展開一隻翅膀,對無心換了個造型。


    無心目露兇光,捏住了它的尖嘴:“好你個妖精,不說實話就掰了你的嘴!”


    貓頭鷹嚇壞了,修行了上百年,第一次遇到無心這麽兇惡的對頭。淚水在眼眶裏滴溜溜的打了轉,它見無心始終是橫眉怒目,隻好換了一招。張開翅膀眼睛一眯,對著無心做了個笑臉。


    無心嗅著它身上清淡的妖氣,瞧出它是個小小的妖精,不比普通的貓頭鷹高明多少,想要興風作浪,至少也還需要百十來年的光陰。低下頭一鼻子拱上貓頭鷹的羽毛,他始終懷疑對方是有意尾隨自己,所以想要嗅上一嗅,看它身上是否帶有鬼氣人氣。貓頭鷹被他拱得很不好意思,當即抬起翅膀把臉蒙上了。


    蘇桃站在後方的矮樹樁上,先以為是無心抓了隻大兔子。不料無心自言自語一陣之後,忽然把臉埋到兔子肚皮上去了。她提了褲管正要下去看個分明,無心已然起身轉向了她,一隻手拎著貓頭鷹的兩隻膀子。


    “桃桃,別往下走,太髒。”他一邊說一邊把貓頭鷹拎到蘇桃麵前:“其實也沒什麽稀奇的,你瞧瞧。”


    蘇桃低頭一看,就見一隻大貓頭鷹正對自己,兩隻圓眼睛大大的,一隻尖嘴巴小小的,不禁失笑:“好大的夜貓子啊!你還和它說話?它是隻鳥兒,聽得懂嗎?”


    無心聽她沒有追究“妖精”二字,倒是十分僥幸:“應該能聽得懂。動物活久了都有靈性。你看它比一般的小貓還大,肯定也是個有歲數的。”


    蘇桃繼續和貓頭鷹對視,先是覺得它可憐可愛,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而且不像一般的夜貓子一樣,會在夜裏目露賊光。看著看著,她直著眼睛開始一動不動。無心旁觀良久,發現怪不得這貓頭鷹百般造作,原來是通曉了迷魂術。一巴掌扇到貓頭鷹的後腦勺上,他開口說道:“聽說吃了貓頭鷹的肉,一輩子不得頭暈病。”


    貓頭鷹張了張嘴,好像要說人話,可是最終隻發出了一聲難聽的叫。蘇桃在它的叫聲中眨了眨眼睛,顯然也有些發懵,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語:“看夜貓子都看走神了。”


    無心扯了幾根柔軟的藤條,讓蘇桃將其編成三股辮子。用藤條辮子把貓頭鷹捆好了吊在樹枝上,他認定它是個危險分子,在自己脫險之前,不許它亂飛亂走。


    與此同時,埋伏在山中的聯指殘軍,開始往山下衝鋒了。在這激動人心的反攻時刻,小丁貓百年一遇的壞了肚子,不但不能親臨前線,甚至在後方也站不起身,隻能蹲在草叢裏一瀉千裏。顧基背著一把半自動步槍,不住的接到前方線報,大聲的讀給小丁貓聽。小丁貓奄奄一息的叼著一根煙卷,氣若遊絲的做出指示:“先把黑水窪的民兵小隊控製住……嗯……不要讓陳大光逃脫……啊……必要的話,可以先給村民一個下馬威……嗚……我要死了。”


    顧基遲疑著迴頭問他:“丁同誌,你……你還要衛生紙嗎?”


    小丁貓帶著哭腔答道:“我什麽都不要,你快去傳令吧。今晚陳大光不死,明天我們就得死了!”話音落下,他自己又歎息了一聲:“哎呀媽啊……”


    第171章 人各有計


    午夜時分,無心抱著肩膀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林子裏。蘇桃盤腿坐在樹樁上,困得不住點頭。遠方山下村中偶爾還會響起零星槍聲,戰況到底如何,無心想象不出。


    到了後半夜時,蘇桃抱著小腿埋頭睡了。白琉璃像輪大月亮似的飄然而歸,周身籠罩一層柔和白光。端端的懸在無心麵前,他興高采烈地說道:“我看到了一個熟人!”


    無心沒言語,單是抬眼看他。


    於是他繼續說道:“我看到了那個戴眼鏡的小男孩。”


    無心立刻明白了,他說的是小丁貓。


    白琉璃快活的拍了拍膝蓋,又大聲說道:“小男孩下山的時候摔倒了,一路滾到了泥水坑裏。進村之後,他跳到食堂的大鍋裏洗了個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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