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宅子裏的電工接起了燒斷的電線。仆人們把剛翻出來的蠟燭又放了迴去。主人一直沒有召喚,他們樂得休息。有人惦記著馬老爺臥室裏的殘羹剩飯,想去收拾,但是臥室緊關著門,他們不敢妄動,隻好姑且算了。


    到了夜裏八九點鍾了,賽維穿得整整齊齊往院外走。將睡未睡的老媽子見她捧著一大摞物事,仿佛是很沉,便要去幫忙。她一扭身躲開了,又道:“我給爸爸送書去,一會兒迴來,你們可別忘了給我留著門。”


    老媽子答應了,而賽維走出不遠,轉身又折返迴來,大聲喊道:“勝伊,來幫個忙呀,我抱不動了!”


    勝伊推門跑了出來,沒說什麽,腳不沾地的隨著她快走。及至走遠了,勝伊低聲說道:“姐,我把手表給無心了。他看著時間呢,至多比我們晚到五分鍾。”


    賽維點了點頭。大夜裏的,三個人一起拎著箱子往外走,看著會令人生疑,所以隻好分批行動。他們先走,無心隨後找個借口再追出來。


    賽維有力氣,捧著偽裝過的皮箱行走如飛。片刻過後到了前頭樓裏,她見樓下隻有一名仆人值更,便故作無意的開口問道:“爸爸睡了嗎?”


    仆人恭而敬之答道:“好像是睡了,一直沒叫過人。”


    賽維做出很活潑的樣子,一蹦一跳的往上走:“我瞧瞧去!”


    勝伊一言不發,隨著賽維三步兩步上了二樓。二樓走廊裏隻亮了幾盞壁燈,賽維停在馬老爺的臥室門前,對著勝伊一使眼色。勝伊知道她騰不出手,於是上前敲響了房門:“爸爸——”


    房門一敲即開,原來並未上鎖。寬敞臥室裏一片漆黑,燈也沒開。賽維大膽的把手中箱子拎住了,因為對於父親的臥室也不熟悉,所以伸手摸了摸兩邊牆壁,並沒有摸到電燈開關。不過借著走廊內的昏暗光線,她依稀看到了床上的人影——馬老爺背對著他們,正在側臥著睡覺。


    賽維疑惑極了,心想父親此時絕對沒有睡覺的道理,即便是打盹兒也不應該。把手裏的皮箱和用來遮掩皮箱的雜誌一起交給了勝伊,她走到床前,見馬老爺穿著長袍馬褂,腳上皮鞋都沒脫,不是個正經大睡的模樣。


    微微彎下了腰,她試探著喚道:“爸爸?”


    馬老爺一動不動。


    勝伊把雜誌隨手放在桌上,拎著皮箱也湊上去了:“姐,爸爸睡著了?”


    賽維伸手去拍馬老爺的手臂:“爸爸,醒醒啊,時間到啦。”


    馬老爺躺得很穩當,並不肯隨著她的拍打而起反應。賽維急了,正要把他強行扳個仰麵朝天,不料身邊的勝伊忽然輕聲喚道:“姐!”


    賽維扭頭看他:“嗯?”


    勝伊蒼白著臉,一隻手顫巍巍的抬起來,指向了床尾立櫃上的梅花鏡。賽維順著方向一望鏡子,登時也怔住了。


    居高臨下的梅花鏡照出了大床的全貌。背對著他們的馬老爺翻著白眼,正在獰笑!


    第130章 逃出生天


    賽維張大了嘴,卻隻在喉嚨裏發出了細細一聲哀鳴。抬起手臂狠狠的把勝伊掃到自己身後,她慌亂的想要後退。然而為時已晚,床上的馬老爺似乎專在等待他們肝膽俱裂的這一刻。猛然起身向外一撲,他直挺挺的伸出雙手,緊緊掐住了賽維的細脖子。


    勝伊怕到了極致,反倒一聲不吭。咬緊牙關舉起皮箱,他繞過賽維走到床邊,瞪圓了眼睛去砸馬老爺的腦袋。砸過一下,他運足力氣再砸。皮箱裏麵襯著鋼鐵骨架,比板磚更堅硬更有分量。馬老爺的脖子“哢嚓”一歪,仿佛是骨頭受了損;然而雙手仿若鉗子一般,已經掐得賽維伸了舌頭。


    勝伊忘記了叫,甚至連唿吸都停住了。他想姐要被爸爸掐死了,他一下又一下的猛砸馬老爺的腦袋,直到馬老爺的腦袋都變了形。賽維雖然到了生死關頭,卻還保留著一絲清明神智,兩隻手亂揮亂舞的撥著勝伊,她翻著白眼做口型,要讓勝伊去找無心。


    正當此時,無心到了。


    無心進門時,誰也沒有聽到聲音,唯有賽維感覺合在自己頸上的雙手似乎略鬆了一下。她趁機握住馬老爺的雙手手腕,拚了命的想要掰開。可是未等她開始用力,一隻手擦著她的頭發伸向前方,將一張紙符貼上了馬老爺的眉心。馬老爺一仰頭,竟是張嘴露齒要咬人——不咬無心,他向前去咬賽維。


    無心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向前靠近賽維。賽維咬牙切齒的扯開了他的雙手,喘著粗氣接連後退了好幾步。勝伊扶住了她,同時聽到無心開了口:“五少爺,沒完了?”


    紙符的效力顯現出來了,馬老爺跪在床上不住的挺動,仿佛是要向上突破什麽。而無心繼續問道:“告訴我,你是怎麽逃出地堡的?隻要你實話實說,而且保證以後不再害人,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馬老爺的眼皮開始劇烈地抖,無心的手掌貼在他的嘴上,清楚的察覺出他已經沒了氣息。


    “我……保……證……”馬老爺迴答了,聲音單薄,正是馬俊傑的孩子嗓門。


    賽維和勝伊聽在耳中,嚇得麵無人色,同時看到無心背過了一隻手,竟然正在倒握著一把鋒利匕首。刀刃切進皮膚,他已然是攥了一手的鮮血。


    無心不動聲色,伸向前方的手緩緩離開了馬老爺的嘴唇。兩根手指夾住對方眉心上的紙符,他低聲說道:“畢竟是父子一場。我放你走,你也給你父親留具全屍吧!”


    然後他緩緩揭下紙符。隨著紙符的移動,馬俊傑的鬼影漸漸脫離出了馬老爺的身體。眼看紙符就要徹底離開馬老爺了,無心忽然扔了匕首,抬起血手在紙符上刷刷點點又畫一道,隨即把血符對著馬俊傑一揮。血符平展如刀,所過之處一片空寂,馬俊傑瞬間消失了。


    馬老爺的屍首頹然倒在床上,依舊是死不瞑目的獰笑著。無心用血手攥住紙符,迴身對著賽維和勝伊說道:“今天有靈感,畫符畫得好。馬俊傑已經被我收服了,接下來該怎麽辦?”


    賽維的頭腦一片空白。馬老爺一死,她簡直沒了主心骨。做過幾次深唿吸後,她戰栗著答道:“有暗道……我們走暗道……”


    暗道的確是有的,就在馬老爺床下。馬老爺的臥室位於二樓,可是因為當初建造時花了大心思,用了各種障眼法,竟然能夠向下修出一條不顯山不露水的地道。


    拖出床下一口最大的箱子,賽維還記得上次馬老爺在向自己介紹出逃計劃時,曾經說明了所有細節。箱子下麵的地磚是活動的,掀開地磚會看到一口井,井壁伸出長長的鐵梯。沿著鐵梯一路向下,落了地之後就沿著甬道走。


    地磚撬開了,果然是有鐵梯。三個人絡繹下去,腳踏實地之後,也果然是見了甬道。賽維打開了手電筒,彎著腰往前走。甬道四壁修得粗糙,隻用石板砌出了兩邊的牆。據說修暗道還是馬老爺的父親的主意。賽維的爺爺一直活在馬家的傳說之中,活著的時候,人送外號老瘋子。


    甬道太長了,三個人像三隻鬼,一聲不吭的低頭走。前方的賽維忽然問道:“爸爸沒了,我們還要去投奔姑母嗎?”


    勝伊跟在後方:“爸爸都把財產藏到姑母家裏了……”


    賽維迴頭看了他一眼:“如果沒有財產的事情,我也不問你。爸爸在,一切都好說;爸爸不在了,姑母對我們又有幾分感情?如果我們去見了她,她會不會把我們賣給日本人?”


    然後她目視前方,再不需要任何意見。


    三個人在地道裏走了足有一裏地遠。地道盡頭豎著梯子,他們一個接一個往上攀登,末了在一戶小四合院內的枯井口見了天日。四合院內守著馬宅的管家——小院算是馬宅隔街的鄰居,常年鎖著。管家傍晚偷偷進了院,一直在等待主人出現。


    管家和馬老爺挺有感情,聽聞馬老爺歸了西,他恨不能一頭紮進枯井裏;再問是怎麽死的,賽維低聲答道:“好像是……嚇死的。”


    管家嚇了一跳:“嚇死的?”


    賽維正視了管家:“不能再迴家了,家裏有鬼。”


    管家顫巍巍的伸出一個巴掌:“是……五少爺?”


    賽維點了點頭:“是。”


    管家捂了嘴,不敢再言語了。


    賽維和勝伊隨著管家進屋休息,兩人全都鎮定得過了分。無心獨自蹲在門前台階上,心想人有了喜怒哀樂的情緒,還是發散出去的好。賽維和勝伊明明受了大驚嚇,可是轉眼之間就成了滿不在乎的模樣。他不希望他們落下心病,他們落下了心病,還不是饒不了他?


    將近黎明的時候,天色黑得像墨一樣,然而遠近起了雞啼,陽氣上升,陰氣下沉。無心擦了一根火柴,用火苗燎了手中血符的尖端。血符成了紫黑色,裏麵封著馬俊傑的魂魄。當然,也有小健。可惜一團火燒過去,無論是誰,都要魂飛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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