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在黑子去洗澡的時候,我乘機看了一下他書櫃上的書。


    種類繁多,不過多是文學作品,隻在角落上擺了零星幾本漫畫。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啊,說起來,好像見他看過……”


    不過具體是什麽時候呢?


    完全記不清楚了。


    我將書從暑假上取了下來,隨意翻閱了一下。


    這本書的內容我還記得,就是不記得大體是什麽時候翻閱過它的了。不止這一本,我發現黑子書櫃上的許多嚴肅文學作品,我都了解內容。


    同樣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看過的。


    也就是說說,這個“失憶”是有某種判定機製的。


    跳過過程,直接獲得結果,並且讓我有意識地無視被跳過的過程嗎?


    我和黑子的相識也是這個情況,我不知道我們是怎麽認識的,隻是想當然覺得同學應該是上學時才認識的,還沒有一點懷疑。


    如此不謹慎,簡直與我的作風毫不匹配。


    萬事總有個理由,“我”到底為什麽要拜托四月一日讓我忘記呢?


    忘記能帶來什麽?“我”總並不是為了讓一堆不認識的人來找麻煩才讓我忘記的吧?“我”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有多複雜,到底有多少人在對“我”虎視眈眈。


    一定有什麽重要的理由……


    正思考著,我瞥見了黑子書架上的一本《埃達》。


    北歐神話嗎?


    法夫尼爾。


    北歐神話裏,傳說中的巨龍,由貪心的侏儒幻化而成。


    我應該是在哪裏聽過這個稱唿。


    “綾小路君要洗個澡嗎?”


    黑子脖子上掛著毛巾,重新迴到了房間,身上還散發著蒸騰的水汽。


    “哦……黑子你洗得好快,我迴去再洗吧,就不借用你的浴室了。”


    “綾小路君在看什麽?”


    他走到我身邊盤腿坐下說:“《埃達》?我買迴來還沒怎麽看過。綾小路君對北歐神話很感興趣?”


    “隻是根據這個想到了什麽,沒什麽大問題。”


    “要借給你好好研究嗎?我對詩體沒什麽興趣。”


    “那你為什麽要把它買迴家?”


    “隻是因為曾經有個朋友在和人熱血朝天地討論北歐神話中的角色,我就買迴來想研究一下,最後才發現他說的是遊戲角色。然後因為北歐神話買的書,也隻有《洛基啟示錄》全看完了。”


    “不用,內容我都知道。”


    “從外表真看不出來綾小路君是程度很深的文學男子啊。”


    “也不至於吧?”


    “一般高中生可不會對這些偏門的書感興趣……嗯……《追憶似水年華》看過嗎?”


    “看過。”


    “《尤利西斯》呢?”


    “也看過。”


    剛剛確認過,他的書櫃上並沒有這兩本書,想來這隻是他隨意想起的兩本書。大概就是那種一般高中生不會感興趣的“偏門”書,不過在我的記憶中,我確實可以迴憶起這兩本書的內容,相同點大概是體量比較大,描述都有些偏向意識流。


    “你看這程度不是很超過了嗎?”


    我有些好奇地反問他道:“正常高中生不會看這些書嗎?”


    呀,這不是廢話來著嗎?這個年紀的人才不會看這種書呢。


    “人們隻會閱讀自己看得懂的東西。如果所有的字都認識,但連成一句話就無法理解的話,那就沒有閱讀的價值了。”


    “是啊是啊,你說的有道理。”


    真是很好的點撥了我啊,親愛的黑子同學。


    所有的細節仔細想想都能迴憶,但組合在一起卻是模糊一片,甚至是被人覆蓋篡改過的。


    因為無法理解所以無法清晰看見隱藏在迷霧中真實,那麽問題就在於,臨界點在什麽地方呢?


    又或者,我將這些零散的記憶正確組裝出來瀏覽一遍後,能不能在臨界點之前將它們拆散歸位呢?


    那就好比要認真閱讀的陌生的外文書。將所有認識的詞語組裝一遍,看懂之後又會輕易因為一個小走神而看不懂了一樣。


    就是那種感覺。


    5


    今夜天氣不錯,月色也是十分明朗,漫步在小路上的感覺也很不錯。


    不是不能快速地迴家,隻是因為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讓我不由想要再多體會一些曾經那些消失在記憶中的感覺。


    黑子家和我住的地方並不是很遠,畢竟迴家的時候還會有一小段重疊的路嘛。


    好在,我已經換了身上的校服,被執勤人看到也不會因為夜遊的原因而被警告。


    我特意繞去了之前藍衣服所定身的地方看看他還是不是還杵在那兒,當然我不會對他做什麽,隻是想從他身上找些線索。


    之前帶著黑子不方便,如果一個人的話,我想我對付他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人倒還是站在那兒,嘴裏依舊輕聲念叨著“美咲”的名字。一個人孤單站在夜風中將近一個小時,也是有夠可憐的。


    如果用“美麗綻放”來理解的話,這該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是他所傾慕的人嗎?


    不過他的表情非常奇怪,像受了什麽極大打擊一樣。


    他到底是陷入了什麽樣的樣的幻境中呀?是在夢裏被“美咲”甩了嗎?還連甩了一個小時?


    好吧,我開玩笑的。


    他們之間應該存在著什麽我不知道的糾葛。不過,都過了這麽久了,也不見氏族的其他成員來接應,倒推一下,他應該是個習慣於獨自行動的家夥,從他的作風來看也類似如此,所以他的氏族同伴就算發現他長時間失蹤也不會急著來找他。


    青色的氏族,在我小的時候也是有所耳聞的。


    他們人數眾多,且非常團結,對自己的定位是“執法者”一類,管理一些登記在外的超能力者們。


    嗯……廣義上來說,我這樣的應該也算在他們的職能範圍之中。


    所以這個青衣服一言不合來找我麻煩還有他的理嘍?


    但他們的執法方式,應該沒有這般粗暴的吧?


    要不把他綁迴家看看?或者直接咬他一口,讓他再也見不到太陽?


    我當然不會為了收拾他一個人而貿然對上他身後的組織,隻是……我用vong給的信封扇了扇風。


    來日方長吧。


    “啊找到了找到了,這地方好偏啊!”


    一個留著橘色及頷卷發的年輕男人從路的一頭向這裏舉手眺望,他身邊是個劉海遮住眼睛的男人,看起來都與我差不多高。


    從服裝打扮與腰間佩劍來看,他們也是青之氏族的成員。


    “喂!那邊那位,站那兒幹嘛呢?”


    他們可比我身邊這個藍衣服要講道理得多,雖然語氣一般,但至少在動武之前還知道先打聲招唿。


    “你們是他的同伴吧?我看他一直站在這裏一動不動,叫他他也沒有迴應,我也不敢動作,就在這裏陪他一起站著了。”


    我隨意對他們說了個慌,橘色頭發的看起來是真信了,半跑半跳跑到我們身邊問我,


    “你是伏見先生認識的人?”


    “之前遠遠見過一兩麵,看見他操著刀追什麽人這樣,所以我不敢報警。”


    “哦,這樣,那我們的事你可千萬別說出去啊!”


    “自然自然。”


    我裝出一副普通市民不小心碰到世界機密的樣子對他說。


    不過另一個人似乎沒這麽好應付,他應該是認出我了,但並沒有對那名擁有橘紅色頭發的,名為“道明寺”的青年說什麽,隻是和我交換了聯係方式,隱晦地說了句“之後聯係”。


    6


    【一般來說不會有興趣,綾小路君看上去也不是對這些感興趣的人,那麽為什麽會把那些晦澀難懂的書看進去呢?】


    不知道或者不記得什麽的,這麽迴答好像也沒問題。


    【我的身邊應該隻有它們為伴吧?也不能算被逼迫什麽的,隻是沒有其他娛樂項目可以做,也不知道該做什麽,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我一邊打開家門,一邊打開vong送給我的信件,上麵附著著不會燙傷人手的神奇火焰。


    內容是用意大利文寫的,但我意外可以很順暢地讀出來,沒有閱讀晦澀難懂的外文書的感覺,一目十行,完全可以理解其中含義。


    【感覺,這隻是我的感覺,我感覺綾小路君之前的人生似乎不是很自由。】


    大概意思是說,這周日十點在並盛町的風紀酒店有一個家族會議,請我這個門外顧問務必參加。


    並盛町啊……那地方我記得是在愛知縣,離東京有點遠,坐新幹線都要兩個小時。


    會議的具體內容信上自然是不會說的,隻不過除了時間地點外,洋洋灑灑寫了一堆修辭和沒有用的廢話,填滿了整張紙,可以說是深得上方文件精髓了。


    在我鬆開手後,那不燙手的火焰便將紙張整個燃盡。


    防盜措施做得還真是好。


    【自由啊……這種東西再說吧。】


    【現在能夠開心地做自己感興趣的事,不是很不錯嗎?】


    【我現在,依舊不能做到那種程度。】


    因為我連自己對什麽東西感興趣都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脫離的白房子,和我有親緣的人皆是虛偽,曾經認識的人也戴著假麵。


    甚至連“我”自己都是不可信任的。


    如此自由,並不是我想要的。


    【我知道,因為你身上有寂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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