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清隆?是你嗎?"


    又是這熟悉又陌生的開頭。


    一個男人從後方拉住了我的手,我意識到了他的靠近,但並沒有刻意躲開。因為他用熟稔的語氣念出了我的名字,但我對他的聲音毫無印象。


    可能是認識我的人,但我完全記不得了。


    我迴過頭,三日月在我的意識之海中笑眯眯觀察著我這邊的情況,看起來什麽都知道的樣子。


    我迴過頭,看見的是位戴著細框眼鏡,身著西裝,連襯衫所有扣子都能一絲不苟扣上的一臉精英樣的男子。


    是我這個年紀的小宅男不會輕易認識的人。


    我問:"抱歉,你是?"


    我的手上還舉著三日月的本體,亮閃閃的,一迴頭差點就揮到了男子的身上


    他隻是愣愣地看著我,"我是輝彥啊!你認不出我了?不過你倒是與以前一點變化也沒有。"


    他的目光從上到下掃過我的身體,似乎把我全身都細細打量了一遍才下了篤定的“他認識我”的結論。


    "輝彥我不認識什麽輝彥。"


    "幸村,幸村輝彥,我的全名。或者你有什麽和你長得很像的也叫清隆的兄弟嗎?我與他是高中同學。"


    "我是獨子,現在才上高一。"


    "不可能!世界上不會有長得那麽像的兩個人!難不成清隆你返老還童了?別怕,我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


    說著他似乎是腦補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張開雙臂想一把擁住我,但這次被我躲開了。


    "你不要瞎認人,我真的隻是個普通的16歲男子高中生而已。"我伸出一隻手嫌棄地推開他。


    “清隆你怎麽了?”


    他一臉莫名其妙,嘴上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臉上做著莫名其妙的表情,好像我毫無反應的正常表情就該讓他很失望一樣。


    可我絕對,連他臉上的汗毛也沒見過一根一毫。


    接著很快冷靜下來——這個叫幸村輝彥的大概是個邏輯思考能力很強的人,開始一句句斟酌起我說的話來。


    “你說你是個高中生?但現在是工作日,你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校服,手上拿著的這個,是道具刀?”


    “cosy道具而已。”


    “是嗎?”


    他彎腰用手指輕輕觸碰了一下三日月。


    “就算隔著綁帶也能感覺出陣陣寒氣,是真家夥吧?”


    “隻是做得比較好而已。”


    “好吧,退一萬步說,就當是那樣吧,那你的假發和服裝呢?coser出門一定會帶的小拉杆箱呢?你什麽都沒帶。調查真是不合格啊,清隆。”


    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一臉精英打扮的人居然對cosy了解甚多,相比較之下,我這個年輕人做得還真是不合格,隻空了解一個流行的名稱,而對具體內容一點不清楚。


    “一個少年人隨便帶刀出門可不是什麽正當行為。”


    他大義凜然地繼續說到,順便一提手上動作更為大膽地直接握住了三日月的本體。


    大概是想給我來個下馬威?


    “……好重!”


    力氣倒真和看起來一樣弱。


    6


    進寺裏之後,他也像塊牛皮糖一般跟著我,嘴上還問些“你是被收養的嗎?”、“確定沒有哥哥嗎?”之類的,就算在我看來也有些失禮的問題。


    “這些和你無關吧,我和你又沒什麽關係。”


    我這麽迴答他。


    雖然我知道這麽迴應會落入他話語的“陷阱”中,但我並不想做多想。


    “怎麽沒關係?我和清隆是親友!”


    也沒說具體是哪個“清隆”,他說得無比確信。


    “……電話。”


    “?”


    “既然是親友那總會有聯係方式吧?打電話問問他不就知道他和我有沒有關係了麽。”


    我把三日月一橫擋在他麵前。


    “如果沒有,那就不要再來煩我。”


    現在能進到寺廟裏的,不是警方就是有特別資格的記者,不過看他的樣子,沒有一點其上兩者的特征,所以大概是顧問一類的人物吧。


    對於這種人,想要在這個有限的範圍內直接擺脫他是不可能的。


    不如就保持著這種不近不遠的距離,不對他的疑惑有過多的解釋,以完全正常人對待陌生人的態度來對待他。


    “我這不是……好久沒和他聯係了麽,拜托了!我真的很想再次與他取得聯係,如果你確實認識他的話,拜托能不要對我隱瞞好嗎?”


    他滿懷期奕地握上了我的手,因為個子比我矮小些又靠得很近,所以我一低頭就能對上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這感覺怎麽說呢?讓我有點不自在。


    於是我十分無情地把自己的手一下抽了出來。


    “如果可以,我當然會幫你,倒是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能不繼續一廂情願認為我認識另一個‘清隆’。”


    “你們倆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而且給人的感覺也說不上來得像!就算同卵雙胞胎也不會如此,所以我感覺你們一定認識。”


    “如此簡單的判斷,不覺得輕率嗎?”


    我表現得對他的說法有一些些興趣,卻又沒有表現出那種即將遇到“和我很像”的人的激動。


    這是十分真實的,我這樣的男人聽到這樣話時的正常反應。


    大概也是他口中“清隆”遇到這種情況時會做出的反應。


    “啊,嗯。”


    他對我失去了興趣似的一下眼裏的光都消失了。


    “……我開始相信你不認識‘清隆’了。”


    看吧,再多的自來熟之力在“完全陌生人”麵前也難以施展,再加上他看起來根本就沒有表現得那麽自來熟,一切都隻是看見眼熟的東西後短暫的腎上腺素飆升罷了。


    等衝動冷靜下來,他就會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不妥帖,以及多我的個人時間有多大的侵害。


    而且這不管怎麽看都很羞恥啊!突然拉著一個陌生人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什麽的。


    “謝謝你終於開始相信現實了。”


    我將一隻手豎起擋在身前,徑直往後退了兩步,見他傻愣在原地不動,也就沒有多管他,直接掉頭就往寺裏走了。


    【三日月,指個路吧,你要找的蓮花在哪兒?】


    我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會把蓮花放在什麽顯眼的地方。


    掛在我腰間的刀劍,隨著我的疑問而動了動。


    【爺爺的感知力其實不是很好啦,不如綾小路殿試著感知一下‘我’的氣息?】


    【……】


    【怎麽了?】


    【……沒想到您這麽不靠譜。】


    7


    隨著三日月所說的“氣息”兜兜轉轉,最後我還是在一個犄角旮旯裏發現了幾個長相相似的,用樹脂包裹保存起來的蓮花,雖然綻放的形態各不相同就是了。


    “雖然是小倉庫,位置也夠隱蔽,但不找個人來看一下真的沒問題嗎?”


    我不禁問。


    【他們可能覺得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吧。】


    我彎腰蹲下,把三日月小心放在了地上。


    “所以這其中有哪個是?……或者說都是?”


    “大概全是吧。”


    三日月又從一把刀變成了付喪神。


    他用雙手撫上了離他最近的一顆樹脂球,動作十分小心,麵上的表情也非常慈祥。


    “這些都是千年蓮的蓮花。”


    “怎麽樣,有想起些什麽嗎?”


    他笑了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隻是視線一直粘在蓮花上不動搖。


    “和之前得到的結論一樣,留下這些蓮花的那個‘我’實在太虛弱了。我都無法想象在未來的某天,我會虛弱成那個樣子。不過,‘我’的意誌至始至終是無動搖的,這點倒讓我對未來不怎麽畏懼了。如此虛弱又如此豁達,‘我’果然是讓我所憧憬的男人。”


    “……能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地誇自己,真不愧是你啊三日月。”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我並不是在誇你,所以你沒必要謙虛。”


    迴應我的是一張俊臉上高深莫測的一笑。不,我豈會是那種因為美顏就逃避問題的人,當然不是了,我……啊,三日月今天也很帥氣啊!


    “那爺爺我的願望到現在也達成了。作為了實現爺爺願望的你,綾小路殿,我會送給你一個祝福作為報答。”


    “什麽祝福?”


    “嗬嗬,並不是什麽大祝福,畢竟爺爺也隻是八百萬神明最末端的小小付喪神而已,能做到的,非常有限。”


    隨著他的話語,他的身體漸漸淡了,與暖黃色光鮮交融於一起的粒子一點點從他的周身擴散,伴著奇妙的引力,一點點融入了我的指尖。


    【有形的東西終會消逝,就算記憶,也不可永存,就算是活了千年的我,也很慚愧不能教導你些什麽。但是綾小路殿啊,有些東西消失了就真的沒有的沒有了哦,就算是你本就逃避著的,我也覺得沒有機會再一次拾起他們的你會有些遺憾。所以這全當是我的自作主張,我將在此獻上這份祝福。】


    我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麽,隻覺得放在地上的刀劍已經失了靈氣,變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玉鋼製老刀。


    然後,腦內突然有幾部分被梳理清楚了。


    為什麽我會刻意不去想那個於我極為相似的‘我’的事,這麽多有關人員接連出現,我本該很在意才是。


    那麽為什麽我的腦子會讓我幹出又可恥又無用的逃避行為呢?


    隻能說明有什麽人像三日月一樣操縱了它。


    在這一瞬間,我理解了三日月的想法。


    我一把抓起三日月,準備去人群的聚集地找幸村。


    想知道,好想知道,所有有關‘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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