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過半,床頭櫃上的鬧鈴響得像催命。


    張雲雷“叭”撐開像被膠黏著的眼皮去撈鬧鍾就想往外砸。他麵無表情看一眼電子鬧鍾上顯示的日期,又摸一把身邊冷透的被窩,如果身體條件允許,他真想“騰”一下坐起來。


    行李箱在玄關擺的齊整,吃完這頓早飯,楊九郎就要上路,張雲雷也得搬迴玫瑰園呆個個把月的。


    九涵開車送二位爺去劇組,然後打道迴郭府。


    劇組都是自家人,二爺這臉熟熟悉悉又是“生人勿近熟人勿擾”的模樣,董九涵推著輪椅楊九郎陪著笑來劇組寒暄,見著高峰欒雲平,張雲雷才開口喊一聲人:“哥!”也就高峰欒雲平有這待遇,瞅瞅邊兒上郭麒麟,人小郭晃悠悠半天兒喊了無數聲“舅舅”這舅舅也沒搭理他一下。


    “這兒人多,辮兒先迴家歇著去?”


    劇組開始架布景,到處是工作人員抬著桌子架子走來走去,怕磕碰張雲雷都得躲著來,實在不方便又耽擱人家時間,欒雲平便下逐客令。


    當著欒雲平的麵,不好親親我我,張雲雷隻好囑咐一聲楊九郎:“好好幹,別給我丟臉。”


    大家已經習慣張雲雷和楊九郎的親密,隻有什麽都不知道的欒雲平從他們近乎癡迷的,隻有對方,依依不舍的目光裏看出些什麽端倪。


    大風起兮,雲飛揚。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董九涵順著張雲雷的目光看天,這麽在他耳邊說。


    “走,先不迴家。”張雲雷側頭跟董九涵說,“我們去天橋劇場,去之前呢,咱先在天橋小酒鋪那兒咱好好的喝一頓。難得楊九郎不在!”


    德雲二隊駐紮在天橋劇場,近年底正要做小封箱。


    “爺,天橋那兒可是大師哥的地盤兒,咱還是迴三慶園吧?”


    “大師哥的地盤兒?其他隊不是輪換駐紮麽?”張雲雷問得漫不經心,還沒離開楊九郎的視線。這句話飄蕩蕩一字兒不落鑽進楊九郎耳朵眼兒裏,帶著點挑釁。


    輪椅推出眾人視線,來電鈴響得歡快,接起。“喂,阿金。”


    ……


    還沒到吃飯點,酒鋪裏沒什麽人。


    四方桌,銅火鍋,一桌子肉菜。


    坐在桌旁的那人,平頭,這麽冷的天身上隻一件黑色的夾克內搭t恤衫。


    見著張雲雷起身過去攙他到桌前,安穩坐下,嘴唇蠕動喊了聲:“辮兒。”


    “行了,咱也老熟人了。”張雲雷朝他一笑,抬頭朝旁邊木著的董九涵,打量他本就黑的臉色:“九涵,你先迴去,跟爸爸說我中午不迴去吃飯了。”董九涵麵露擔憂之色,低低說:“這不好吧,師娘的原話是:看好你家爺。”


    董九涵原封不動的學舌,張雲雷還沒答話,那邊坐著的曹金先笑起來,打趣他:“你帶的這是保鏢還是特務?我倆這麽一聚,今晚你迴去不會要跪牆角吧!”


    提起跪牆角,曹金自己麵色一僵,突然露出點點苦澀來。說起來小時候打架,與張雲雷那是跪牆角之交,誰能想到在叛出德雲社之後,每一個人對他都喊打喊殺,麵上敬著背地裏罵著,眼前這個“嫡係”,還能不短兵相接,安安穩穩坐在一張桌子上。


    擰開白酒,斟一小杯放在張雲雷麵前,給自己也滿上一杯。


    擱在桌麵上的手機突兀地振動亮起屏幕,張雲雷垂眼一瞥,摁下掛斷,長摁電源鍵,關機。


    “九涵,迴去。”陳述句,尾字聲調不提,是逐客令。


    董九涵的手機也突兀地響起來,從兜裏掏出看一眼,“是楊哥。”


    “楊……哦,你家搭檔。他或許有急事?”曹金似是很善解人意,示意張雲雷接通電話。


    “喂。”


    “你哪兒呢?”


    “我啊,我在路上呢,我手機沒電。”


    “沒事兒我就這麽一問,掛了。”


    楊九郎掛掉電話看著手機屏幕上停滯的紅點若有所思。也許是太久沒喝酒饞了吧,有董九涵陪著,也不會有什麽事兒,不遠處欒雲平朝他揮手招他過去,他便擱置下手機。


    可不知道怎麽迴事,心裏……有點不踏實。


    董九涵奉命撤離,也沒走,就坐在車裏等著。公司專門撥了一輛掛新牌兒的車給他專車專用,誰都不知道這新牌號,車窗一升,誰知道這裏頭坐得是誰。


    時針指向11,發出“叮”一聲報時聲。


    閆雲達一行人準時踏進來,這店員狗腿的出去迎。


    他的目光落在店內唯一一桌燃著銅鍋炊煙嫋嫋的,那是他平常愛坐的位置。


    曹金側對著他。


    這側臉……有點眼熟,哦,那叛徒。


    這同桌背對人的好像更眼熟。誰來著?


    閆雲達招手讓店員上了一瓶二鍋頭,招唿著自己這幫人找地兒坐下,“愛吃什麽點,算我賬上。”


    啟開二鍋頭,灌一口,眼睛一刻不離那背影,笑一聲過去打招唿,“吆!這不師弟嗎?”兩手往桌上一撐,曹金好脾氣:“喲師哥,好巧啊你瞧,坐下一起?”


    “別別!這位什麽朋友,介紹介……”閆雲達客氣著低頭往下一瞧,正好撞上張雲雷往上看的眼神,白底眼珠兒烏黑的眼仁,沒帶眼鏡,朦朦朧朧的眼神有點空洞,無端讓閆雲達覺得瘮人。一股涼意從腳底躥上,那眼神就好像……就好像一具屍體,一具棺材裏睜著眼含著玉丸,栩栩如生隨時都要屍變的屍體,下一秒就能長毛撲上來咬得人稀爛。


    張雲雷像沒看到他似的,筷子一伸從油亮亮紅彤彤的湯料裏撈起一把雞毛菜。


    “嘖,老了。”嚼不動,於是吐了。


    一杯白酒下肚,空空的小酒杯重重磕在桌沿,閆雲達痞氣地說:“難得見著二爺,身體還好?”


    張雲雷不輕不重的擱下酒杯,雙手交疊撐上下巴與閆雲達對視,誰都不說話,大有看誰先瞪死誰的意思。


    張雲雷穩如泰山的坐著,曹金卻眼尖的注意到,閆雲達撐著桌子的手扣扣搜搜┅他在心虛。


    “二爺與曹師弟敘敘舊怎麽沒見著你那搭檔?哦!我給忘了他被師父支去拍戲了,話說迴來你倆在這兒聚的事兒,師父他老人家知道嗎?”


    閆雲達搬出師父不知道是幾個意思,但,這無異於找爹媽告狀的行徑卻讓張雲雷“噗”的笑出聲,這一聲激得閆雲達全身戒備,隻見張雲雷笑罷又滿上一杯,敬他。


    “大師兄,”三個重音,“你猜師父……”話沒有說完,他看向曹金,相視而笑,手腕方向一轉與曹金碰了杯。


    閆雲達端到半空的杯子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奇恥大辱。


    “張雲雷,你他媽是不是太囂張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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