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歧視。”楊母抱臂眼珠一動不動盯著楊九郎,楊九郎保持著緘默等著楊母吐出下一句,楊父坐一旁盤核桃,核桃殼碰撞的聲音是“骨碌碌”的。“你該替他想想。”


    “什麽?”楊九郎愣了一瞬。


    “他從藝少說十幾多說二十來年或許會,毀在你手上。”最後五字字字停頓重音,仿佛有塊生鐵哽在喉嚨裏。


    “您說的是。”沒什麽可以反駁的,這確實是擺在眼前的事實,目前已知最大的困難。


    已經死過一迴了還要在自己手上再折一迴嗎。


    “你又不是沒談過戀愛,再熱烈的感情都會被消磨沒的。”楊母笑出一聲,意義不明。“不過也挺好,沒有羈絆想分就分倒也方便。”


    “起碼現在我還想跟他好好的處一陣兒。”


    “這一陣過了呢?”楊母複又問他,上挑的語調就像是在問:玩膩了分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該怎麽辦?


    “我明天迴去,這段在南京分社和園子來迴輪班,大概沒空迴來,您二老可得照顧好自己。”楊九郎顧左右而言他。楊母是了解自己兒子的,鐵了心要做的事打死也不鬆口。那便由他去,因果報應都由他自己承擔。


    總是有人要付出代價的。


    那個人當然不會是在外人眼裏一向自恃驕傲的張雲雷了。


    床上鋪著幹淨衣服,床頭櫃擺著的是疊得整齊的,天氣轉涼了,還沒到醫院發厚病服的時候得多帶兩件外套。每迴收拾衣服都得先查查一個星期的天氣才好知道帶厚的薄的。陽台映著如水的月光,天氣很好,滿天的星忽明忽現,大概是雲飄過,月亮的周圍也籠上一片光暈,沒之前明亮了,圓滿又朦朧。


    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一個月三十天,十五的月亮十六七圓,其餘的時候殘缺,或者看起來圓滿。真正的圓滿僅僅是那三十分之一二,世人不覺獨月自知。


    “希望您保佑我的角兒往後事事順遂圓滿如月。”當楊九郎捏著香對月三拜時他在心裏這麽對月神娘娘說。


    微信電話的鈴聲響起,歡快又突兀:角兒。


    “喂。”清冷的男聲聽不出情緒通過話筒變得有點冷淡,一時間也有點陌生。


    張雲雷把手機從耳邊挪到眼前看一眼又挪迴耳邊。“楊九郎,你還沒跟我說中秋快樂呢,還有一個多鍾頭中秋節就過了!”給自己的電話騷擾找了個非常正兒八經理直氣壯的理由。


    隔著話筒還是能聽出來那邊那個咋咋唿唿小孩兒編著蹩腳的理由理直氣壯的對他大唿小叫,楊九郎甚至能想象到他臉上眉飛色舞的小表情,“噗”的笑了聲,又沉下聲,“我剛把我倆的事兒跟我爸媽說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安安靜靜連唿吸聲都沒有。


    這個消息讓張雲雷唿吸一滯滿心煩躁全亂糟糟地溢出來。


    “他們……”一定沒有認可我吧。


    “我媽沒反對,隻是讓我為你想想。”楊九郎突然歎了口氣,“我覺得我媽說的很對。”


    他在自顧自的陳述反思,絲毫不在意電話那頭的張雲雷是不是想聽,“我媽說你從藝這麽些年啊會毀在我手上,我或許真該為您想想,等你能上台了,等我們的事兒被捅出去了,該怎麽辦?二爺,是我自私了。”


    張雲雷安靜的,心不在焉的玩著手邊的橘子,聽著耳邊絮叨又沒頭沒尾的話,句句都是該為他想要為他好,可還是很困惑,離開他就是為他好了?“你說這麽多到底想告訴我什麽呢?”


    “我不知道。”這四個字倒是幹脆利落地吐出來,然後停止了沒用的無病呻吟。


    張雲雷將手機開了擴音擱在桌麵上自己動手剝了個橘子,楊九郎的唿吸從裏邊兒傳出來,從急促到平靜。


    “冷靜了嗎?”這橘子酸得他皺眉,還是咽下去了。


    “嗯。”帶著鼻音的哼哼聲。


    “嘖,你還沒跟我說中秋節快樂,隻剩半個鍾頭了。”張雲雷點亮暗下去的屏幕。


    “……中秋快樂,寶兒。”終於如願聽到這句祝福,楊九郎聽到那邊兒的人也迴了他一句中秋快樂,聲音聽起來還是雀躍的。


    房間裏靜悄悄的,周遭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張雲雷把玩著手裏少了一瓣兒的橘子。“九郎,月光透過窗子灑在地上,真的很好看。”


    “可惜我沒法跟你一起看。”


    “那……我給你唱歌吧。”


    “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為我梳妝……”張雲雷帶笑檀口微啟。


    這夜的風兒吹


    吹得心癢癢我的情郎


    我在他鄉望著月亮


    都怪這月色撩人的風光


    都怪著guitar彈的太淒涼


    我要唱著歌


    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我要美麗的衣裳,為你對鏡貼花黃,這夜色太緊張,時間太漫長,我的情郎,我在他鄉望著月亮。”楊九郎自認為看張雲雷看得通透卻怎麽也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這飽含情意的歌聲透過話筒真真的傳出來。是唱給他的歌。


    那點不知名的委屈隨著眼圈泛紅隨著滴下的淚珠煙消雲散,然後是哽咽,生生地摁死在嗓子眼兒裏。


    “角兒。”楊九郎啞著嗓子喚他,還有點兒鼻音。通過話筒傳到張雲雷耳朵裏,竟無端的覺得溫柔纏綿。


    “我在呐。”張雲雷不知道是臊著了還是哄煩了,沒好氣的迴他一句,楊九郎那邊兒哽住了似的忽然沉默,他也愣了愣,而後自顧自的將橘子剝成瓣瓣兒分離的樣子,垂下眼認真地挑著白絲兒就像楊九郎一向為他做的那樣,可是手指不很聽使喚,白絲兒又很多。


    算了,湊合湊合直接吃吧。


    沒剝幹淨白絲兒的橘子酸澀,可那些因橘子發生的風流韻事倒還是甜的,再酸也酸得張雲雷眉眼帶笑。


    “楊九郎。”


    “噯!”


    “我等你迴來,我的情郎。”


    次日下午風塵仆仆,結束假期楊九郎歸心似箭。


    滿心急切和歡喜推開門卻撲了個空,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掃過時鍾。


    哦,在複健。


    放下行李拐去複健室,隔著還有五六步門從裏邊兒被開開了。張雲雷探著腦袋望他,楊九郎趕緊加緊步伐。


    “你站那兒,別動。”隔著兩步遠張雲雷喊他停那兒。


    撐著拐棍兒,很艱難地站起來,往前挪兩步,疼得齜牙咧嘴。“別動啊你,你別過來。”隨後抿起嘴,連表情都在努力,可以說是“撲”一般地進了楊九郎的懷裏,楊九郎抬手牢牢圈住他的腰身。


    “角兒?”


    張雲雷在攬著他脖子默默地把臉埋進他頸窩悶悶地笑了兩聲。


    “你迴來啦,我的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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