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這個膽兒。”楊九郎在門邊兒靠著,聽見李歐在裏邊兒低低笑了一聲,一如往常一樣,然後是張雲雷不屑的嗤笑,也一如往常。接著李歐問了句,“你擁有的這麽多,為什麽還這麽拚命。”就像夢裏郭麒麟問他的那樣。


    “誒喲喂我的好歐哥,你不會真的以為我這位置是用汗水和努力換來的吧。我能坐得這麽高,他們能喊我一聲爺,說到底隻是因為我姐夫叫郭德綱罷了。倒倉六年,我有多狼狽你不知道嗎?”似是自嘲的幹笑一聲,正色道


    “名,利,權。我四歲學藝就是為了這些嗎,不是,所以我通通不要啊,誰愛拿去誰拿去。可是人活著啊,得現實點兒,這些我不能不要。你說說看沒有我師傅這個名兒,沒有這些個利這些個權,我拿什麽去堆我的位置墊我的高度。我要站高,我還要站穩,你說我要的多嗎,我這麽多年的辛苦難道我配不上這些嗎。”聲音不高,平靜地像一灘死水。


    夢和現實是相反的。夢裏有多積極多美好,現實就有消極多醜惡,楊九郎的心疼卻一點不少甚至更甚。那人本是一張白紙,奈何深限泥淖中,哪怕把它撿起來重新過了水漂白了那也仍是改變不了他曾在汙泥裏泡過的事實。怎麽辦呢,搗碎,做成紙漿重新過濾成型晾曬。陽光下一照又是一張好紙,過往一切,一筆勾銷。


    “你擁有的太多,注定要用別的去換。”


    是啊,擁有的太多,想要的太多,我遭報應了。


    “你叫我一聲哥,我也真心拿你當弟弟。從此過後,那些擺不上台麵的就全放下吧,哥就陪你到這兒。辮兒,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


    “走不了了,殘了。”張雲雷看著他,眼底沒有波瀾。


    “所有人都會離開,習慣了以後就別再哭了吧,總會有人心疼的。”


    張雲雷扭過頭去,用手向外揮揮表示送客。


    拉開門就是楊九郎麵色不善的臉,被手機屏幕的光映得蒼白。“這就走了,不多坐坐?”楊九郎涼涼開口。


    李歐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與他擦肩而過。


    好像所有人都很不容易,好像所有人都有故事,我的故事結束了,成為他生命中一個過客,殺青了,就這樣吧。


    楊九郎張開手,一枚戒指,鑲著鑽刻著字兒,zl,與楊九郎口袋裏那個刻著lo的正好是一對兒。楊九郎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氣聲兒,掏出來一齊丟進垃圾桶。銀器觸上塑料桶壁悶響,意外清脆的敲進楊九郎心裏。張雲雷看著那麽多的人一個又一個離開早就練就了一鐵打的心銅做的防護罩,這樣的他真的還會願意與他楊九郎敞開心扉嗎。


    心存芥蒂,充滿懷疑。


    “角兒,我迴來了。”楊九郎默默整理表情,亮出一口大白牙。


    卸下所有防備,哪怕看到楊九郎真的很高興,落寞還是一瞬間潮水般用來將他淹沒讓他窒息。張雲雷抹了抹還沒留下來的眼淚,比哭還難看的對楊九郎咧了個嘴角。


    “歡迎迴來啊。”不知道是對楊九郎還是對自己。


    每一個離開的人,都會和他說“辮兒,接下來的路,你自己好好走。”自己一個人,我自己一個人走的很好啊,可是你們不會再看到啦。我真恨啊,恨你們每一個人,都用著“永遠”兩個字欺騙我說會留在我身邊,到最後卻食了言。所以我再也不要用我的心去裝任何一個人,我要用它去裝我的鼎鼎大名去裝我銀行卡上的零,這些不會跑,這些才能讓我安心。


    “你還記得當初為什麽成為“張雲雷”,為什麽拿著這扇子站在這一方矮桌旁嗎?”突然想起采訪時記者這麽問他。


    “因為熱愛啊,因為相聲是我的根。”那時熱愛與他而言就是一句空話,經此一難他才明白是他用一己私欲一時執念玷汙了這個他曾經真正熱愛過的職業。


    “你都聽到了,張雲雷沒你想像的那麽好。現在調搭檔還來得及。”眼前這個人,見證他所有的落魄陪著他從小劇場一步一步走到大銀幕。然後,看見他所有深藏的不堪與肮髒。


    為什麽還不離開呢,趁我的執念還沒有太深,趁我還不會很痛。


    “閉嘴。”楊九郎一聲斷喝,止住張雲雷說話。但他知道不應發火,又怕激著張雲雷急忙衝他道:“角兒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吼你的。”而後楊九郎壓低了聲音說話還是壓不住氣惱,“以後別再說這種話,我都放出話去了誰還會跟我搭。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陪著你,你現在這個樣子沒了我你怎麽辦啊你啊?”


    “多的是人會來照顧我。”刀子樣的鋒利在楊九郎心上劃出一道口子。


    剛在門口心中的疑惑突然就有了答案。


    他怎麽忘了呢。二爺,多少人像他一樣想踩著二爺往上,二爺一句話,就是烏雞成鳳凰天上地下。有個聲音在他心裏響起,一遍一遍的質問“楊九郎,你算什麽?”李歐說,“楊九郎,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把他當搖錢樹把他當墊腳石,一樣踩著他往上又指望他付出真心,結局呢,一樣的被棄之如敝履。其實你也明白他的心裏根本沒有你,又為什麽要卑微的去求他一個“愛”字呢。


    “嗯是啊,其實有我沒我都一樣,誰陪著你都一樣。”楊九郎已然變了神色,氣氛陡然凝固。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站在張雲雷麵前,居高臨下。“這麽耗著吧,耗到你能擺脫我為止。”


    張雲雷沒想到楊九郎冷不丁的硬氣起來,一時愣住。心裏明白這個心眼兒小的是被自己那句踩到尾巴了。兜兜轉轉這麽久碰見那麽多的人,其實最好的就在身邊。


    楊九郎早把微博簽名改成了“認哏”。


    這個要命的標簽摁死了楊九郎的前途無限,自己這不是把他往絕路上逼?哪有那麽多置之死地而後生,算了,不冒這個險。這麽好的人,留著吧,姑且納進心窩窩裏放著做個例外。


    “楊九郎,你當真不走啊。”張雲雷故意冷著臉問他。


    “不走!”楊九郎的臉比他更臭。


    “好,特別好。你自己說過的話,你可給我記好了。”張雲雷冷哼一聲伸手把人拽過來,抬頭對上楊九郎有些委屈的目光一時驚詫。隨即笑道:“哎喲我錯了我的兒,不委屈了啊,乖啊我這不是一時興起嘛。”


    “您一時興起可別拿我開涮,明知道我離不開您。”楊九郎順著他的台階下了不知道真委屈還是假委屈的揉了揉眼睛。“您別趕我走成嗎,我陪著您,您信我啊!”


    “好,我信。”像是有隻手,拿帕子把楊九郎心裏那道口子輕捂上止了血。


    “您能再說一遍嗎?”


    “我說,我信。”不厭其煩。


    我信,隻要你說的我都信。離開的人太多,他們都說的很好聽,都說“辮兒啊,我陪著你,我不走。”我都不信,所以最後他們離開我都不那麽難過。可是你說的,我信。icu外在那兒守了兩天的人是你,日日伴著我照顧我的人是你,說認哏的是你。所以你說的,我信。


    張雲雷,對楊九郎說的陪伴,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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