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救命……師父,救命啊!


    唐緲無聲地大喊,一路奔逃,一麵以劍猛擊岩壁。


    也許是顧及劍聖威儀,任東來並未立即追來,而唐緲一口氣奔至峰頂,累得滿頭大汗,他絲毫不敢放慢腳步,直直朝著三尺廬衝去。


    奇怪的是,以劍聖的修為,哪怕唐緲說不出話,可發出這樣大的動靜,相隔數裏也應感知地到,可今朝劍聖並未出來相迎,三尺廬大門緊閉,靜悄悄地沒有聲息。


    若是以往,唐緲定會心中起疑,可是此時他也顧不上其他,沒頭沒腦地闖了進去——甫進門,屋內黑漆漆的,一股血腥之氣撲麵而來,唐緲還來不及看個究竟,頭上一記鈍痛猛地襲來,他頓時昏了過去。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盆冷水兜頭淋下,唐緲驀地驚醒,隻覺得頭疼欲裂,眼冒金星。四遭燈火通明,刺得他險些睜不開雙眼。


    唐緲舉目望去,周遭圍滿了人,大多是玄服的天一門子弟,而任東來和其門眾也在其列,一個個臉色不善瞪視這邊,想來是有所顧忌所以不敢輕舉妄動,而以白無欲為首的三代弟子,師兄趙戩,甚至連天元尊者都到場了。


    “唐緲,你知罪嗎?”


    四遭一片靜謐,一個威嚴的聲音淩空乍響,唐緲一愣,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望向發話的天元尊者,隻見他一改往日親厚慈祥的模樣,麵沉似水,一臉森然,雙目灼灼地凝視自己,就像在看著一名異端。


    唐緲心下一沉,暗忖這其中定有什麽蹊蹺,怎奈被毒啞了喉嚨,一時無法辯駁。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不住逡巡,希望能找到胡瀟的身影,卻怎麽也找不到。倉皇之間,視線落於不遠處的床塌,隻見一名青衣人正橫臥其上,他臉上蒙著白紗,辨不清麵目,可那魁偉的身形一瞧便知是劍聖其人!


    師父怎麽了?


    唐緲心中狐疑,隱隱覺得不祥,一低頭,卻見身前滿是血汙,他難以置信地瞪視自己的雙手,渾然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將之染紅的!


    “真會裝模作樣……”也不知是誰嘀咕了一聲,唐緲猛地迴過頭,隻見趙戩伸手一擲,“鏹啷”一聲,一柄長劍被棄於地。唐緲瞧得分明,這乃是“唐緲之劍”,劍身上血跡未幹,而原本雪白的劍綢已經被染成血色,分外刺眼。


    “這柄劍就是證物,你還有何話說?”天元尊者道,唐緲聞言,耳畔“嗡”得一聲,隱隱之中好像明白了什麽,卻又不敢相信,接著一名玄服弟子被人喚了出來,他看了看唐緲,戰戰兢兢道:“適才弟子在試劍坪巡夜,恰巧看見小師叔正挾持著元炁宗的貴客,弟子擔心會出大事,急忙迴去通稟了首座大師兄。”


    唐緲認出此人正是先前與自己打過照麵的那名弟子,他方言畢,任東來越眾上前,戟指對著唐緲怒道:“元炁宗與天一門一向素無冤仇,唐緲卻無端殺我愛兒!此仇不共戴天,任東來誓要以血還血,殺了這廝祭奠我兒亡靈!”


    任元熙死了?唐緲的瞳仁倏地放大,他不明白,自己逃離之時根本沒有傷及任元熙,又何來持械行兇一說?此事定有別的隱情……而任東來分明就是含血噴人,顛倒黑白!唐緲想要高聲辯解,怎奈話頭哽在嘴裏,他捂著喉嚨“啊”了兩聲,始終有口難言。


    孫鷺清在近旁瞧出不對,悄悄拉了拉白無欲的袖子,道:“大師兄,小師叔的模樣好像有些古怪……”


    白無欲看也不看她一眼,漠然道:“古不古怪門主自會定奪,毋需孫師妹操心。”


    孫鷺清頓時噤了聲,再也不敢多言。


    “任宗主節哀順變。隻是縱使唐緲行兇殺人,他畢竟是我派門眾,應當由我派自行處置。稍後再給任宗主一個交代。”趙戩說地不緊不慢,可是態度強硬。任東來雖不甘心,隻好暫且按下。


    “唐緲,你逞兇殺人,弑師逆倫,忘恩負義,天理難容!如今鐵證如山,你還有什麽話要講!”


    天元尊者話一出口,字字誅心,唐緲聽得心頭劇震,好似晴天霹靂!迴首望向塌上橫陳之人,他原以為師父隻是傷重,沒想到竟已身故!此時他終於明白,應是有人事先行刺了師父,又將上門求助的自己打暈,還故意引來這麽多人目睹這慘禍的現場,意圖顛倒是非,嫁禍罪行!


    一時間唐緲悲憤填膺,腦海中憶起兒時種種,自己與胡瀟朝夕相對,孺慕情深……未成想昨日一麵,竟成永訣!


    唐緲驀地起身,奮力撥開擋在身前的諸人,趔趄著朝胡瀟奔去。他伸出右手,還想揭開白紗再看一眼師父的遺容,可臂上一陣劇痛襲來,疼得他眼前一黑——低頭一瞧,隻見右臂此時已齊肘而斷,鮮血迸濺,一截殘肢墮到地上,它蹦跳了一記,接著便猶如一件死物不再動彈。


    座下有膽量小的弟子見此光景忍不住驚唿出聲,隻聽天元尊者凜然道:“罪徒唐緲,還不跪下伏誅!”他手上赫然就是出鞘的尚元寶劍,前一刻還在白無欲的腰間,此時卻被拔出,狠狠削去了唐緲一條手臂。


    受此重創,唐緲臉色慘白,汗出如漿,捂著斷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然又有人驚叫起來:“快……快看他的手!”


    眾人順勢望去,隻見唐緲斷臂之處已經止血,這並不稀奇,可是他的創口蠕蠕而動,頃刻就血肉翻卷,長出一截骨肉來,眼看即將斷臂重生!


    被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懾,眾人大駭,紛紛朝後退卻,此時不知又是誰喊了一聲“妖畜”,四下裏頓時一片嘩然——


    “他果然是妖畜!”


    “妖性未馴,難怪會逞兇害人!”


    “天一門養育他二十載,卻是養虺成蛇,自噬其身!”


    眾人如臨大敵,紛紛拔劍,將唐緲圍在中央,而唐緲蒙此劇變,已然神誌不清,隱隱竟生出死誌。


    他正閉目待戮,忽聽外間“砰”地一聲傳來巨響,下一秒地動山搖,暴土揚塵,屋中眾人一時間被晃得東倒西歪,根基淺薄者,甚至還狼狽地跌作一團。


    須臾,有一名玄服弟子闖了進來,他一臉驚慌失措,大喊道:“門主,是……是霹靂火!”


    霹靂火乃是玄門之中一種極厲害的□□,此物舉世罕有,唯有用偃月鼎的爐火才能煉化,相傳能從其中鍛出三昧真火,它一旦燃燒,凡水無法撲滅,唯有將一切燃盡才會熄止。


    眾人皆知,倘若沾上半點火星,轉眼就會化作焦骨,於是紛紛亂作一團!此時巨聲再響——又有一顆霹靂火炸裂,更無人顧得上圍剿唐緲,爭先恐後地從屋內奔逃而出。


    唐緲怔在原地,渾身虛脫,此時已無人關心他的死活,他眼睜睜地看著兒時與師父一同居住的三尺廬漸漸被藍色的火焰噬殆盡,忽然有人從旁一把扼住了他的右手手腕,唐緲低頭一瞧,被斬的一臂此時已重新長出,皮光肉滑,完好如初——而抓住他的,卻是一名讓他意想不到之人。


    “快走!”十九沉聲低喝,使勁拉了一把,唐緲卻雙膝一軟,軟綿綿地癱坐於地。十九無奈,隻好將他一把扶起,抗於肩頭,可是才剛走到窗邊,唐緲忽然拚命掙紮起來,若非十九穩住,險險摔落於地!


    師父……師父還在裏麵!


    唐緲伸長了手臂,眼看胡瀟的遺體就橫陳眼前,卻遙遙地觸之不及!下一秒一粒火星跳到胡瀟的身上,瞬間化作藍色的炎獸,張牙舞爪,氣焰洶洶,一眨眼就將其吞沒……眼睜睜地看著胡瀟葬身火海,唐緲張大了嘴,卻喊都喊不出!


    現在若不逃走,就來不及了!


    十九一咬牙,在唐緲頸後一劈,唐緲頓時軟倒在他懷中,十九一把將他抱起,破窗而出,縱身遁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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