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忌心道唐緲或許去了胡瀟那兒,於是出了陶陶齋,前往介士峰。


    來到三尺廬前,白無忌喊了幾聲“師叔祖”,並無迴應,於是便大喇喇地闖了進去。


    室內空無一人,胡瀟和唐緲並不在。白無忌等了一會兒,東看看西瞧瞧,竟翻找出一些木俑空竹之類的玩意兒,想來應是唐緲幼年把玩之物。


    白無忌正百無聊賴,聽到外間傳來的風吹草動,忽然心念一動。


    他貓進櫥櫃內,躲了起來,滿心期待過一會兒能嚇人一跳,於是屏氣凝息靜靜候著,可是等了許久,還是沒有人來。白無忌有些乏了,闔上眼睛小憩,沒成想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乍聞外麵傳來進門的動靜,白無忌驀地驚醒,他正想探頭覷望,卻忽然聽到:“出來吧。”正是胡瀟的聲音。


    白無忌吐了吐舌頭,心道師叔祖果然厲害,自己已經這般小心了,終究還是瞞不過他的耳目,正要爬出櫃子,可是腿一軟,竟一時動彈不得,原來他在這裏窩了太久,連腿都麻了。


    就在這時,房梁之上忽然有一人翩然落下,恰好擋在白無忌藏身的櫃子前。


    白無忌不由地一怔:他不知道這屋裏還藏著另外一人呢。難道師叔祖方才所指的不是自己,而是此人?


    “是你?”胡瀟的聲音十分詫異,白無忌亦十分好奇,無奈櫃門掩著,什麽都看不清。


    可接下來那人開口說話,聲音無比熟悉,白無忌頓時認出了來人是誰!


    ★


    唐緲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被人如此對待。


    他頭疼欲裂,隻覺得天旋地轉,身體被塞進一個黑漆漆、逼仄狹小的容器之內,無奈手腳被縛,動彈不得,想要唿救,卻有口難言。


    怎麽迴事?


    唐緲依稀記得,天蒙蒙亮,自己在陶陶齋前遇到孫鷺清,她前來稟報,口稱師叔祖遇刺,身中奇毒,此時正由醫者療毒,唐緲一時信以為真,顧不上和白無忌、龐軒招唿,便隨著孫鷺清趕往冰心館。


    半路上,孫鷺清還奉上一枚丹藥,說是師叔祖中的乃是瘴毒,冰心館館主給每個近身之人都派了一枚避毒珠,唐緲不疑有他,將其含入口中。


    可是行至試劍坪,唐緲頓覺古怪:為何師父遇險,不在三尺廬,而是在別處?為何門派裏看起來風平浪靜,沒有執戒堂的弟子走動?他正欲詢問孫鷺清,卻忽然發覺自己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唐緲大駭,再觀孫鷺清,她的容貌和平時並無二致,但身上卻有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此時唐緲才驚覺上當,卻為時已晚——試劍坪上,一夥蒙麵人從暗處齊齊襲來,他寡不敵眾,頭上遭重擊,爾後一塊黑布便兜頭蒙下……


    “唐公子,得罪了。”昏迷之前,有人這般道,教唐緲第一次惱恨自己身手不濟。


    ★


    此時忽然聽到外麵傳來響動,唐緲凝神細聽,好似有兩人推門進來,正小聲交談著:


    “小公子的病情再也延誤不得,時間緊迫,等會兒就將藥餌的心肝剖出,就地吃了,省得夜長夢多。”


    “可是今次咱們鋌而走險,若是被人察覺,非但要獲罪劍聖,就連天一門都要與咱們宗門為敵……”


    “這有何懼?到時候將屍身毀去,同昨晚那隻一起裝迴甕裏,神不知鬼不覺……”


    唐緲隻覺得匪夷所思,他原本以為將自己擄來的乃是師父的仇家,自己隻不過一名人質,可這二人儼然是將自己當作了什麽“藥餌”,要剖心取肝,喂與人食,而且此事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


    聽二人口氣,他們尚未離開天一門,若是有人察覺自己失蹤,一定會稟告師父和門主,可是眼下這些歪門邪道就要殺人取命,迫在眉睫,唐緲明白若無法自救,接下來恐怕就要糊裏糊塗地死在這些人手中。


    說話的二人漸漸走遠,唐緲使勁掙紮,可是繩索紋絲未動,他正急得滿頭大汗,忽又聽得窸窸窣窣的響動,少頃,頭頂上豁然亮起,有人探頭查看。


    唐緲一驚,以為來人預備行兇,心裏正想著吾命休矣,卻聽那人道:“噓,我現在就放你出來。”


    這聲音聽起來好像還是個孩子,唐緲不禁怔忡,少頃,一雙手伸了進來,又拉又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唐緲手上的桎梏解開。唐緲自行掙開了腳上的繩子,爬將出來,發現救自己的果然是個少年,約莫十三、四歲,雖然衣飾華麗,可是麵黃肌瘦,似是有病魔纏身。


    “你就是唐公子吧?我聽說過你……”少年說著,忽然捂著嘴咳嗽起來,他身體搖晃,幾欲摔倒,唐緲連忙將他扶住,想要稱謝,怎奈還是發不出聲音。少年慘然一笑,道:“唐公子,你被他們喂了啞藥,暫時是說不了話的。”


    唐緲點了點頭,憶起方才那兩人所說,想來這少年便是他們口中的“小公子”,再看衣服上的紋飾,此時大抵已猜出他的身份來曆。


    唐緲比了比口型,少年點了點頭,道:“猜的不錯,我便是任元熙。”


    唐緲當然知道任元熙乃是任東來之子,也知道他身染重疾,無藥可醫,隻是沒想到任東來如此荒唐,為了救子,竟打起了剖人心肝的主意。


    “父親就要迴來了,你快走!”少年催促道,他忽然想起什麽,蹣跚著從內室取出一柄劍來。


    黑鞘白稠,正是“唐緲之劍”。唐緲先前禦敵之時,曾將其遺落在試劍坪,想來是被任東來收了起來。


    唐緲接過此劍,還未致謝,門倏地一下大敞,任東來竟擋在門前,一手持劍,滿臉怒容,沉聲道:“你怎能把人放了!”


    屋中二人俱是一驚。任元熙口稱“爹爹”,踉蹌著朝後退去,直到栽進唐緲懷裏!他將心一橫,帶著唐緲的手將劍猛地抽了出來,抵在自己喉間,嚷道:“爹爹,快放了唐公子,不然熙兒也不要活了!”


    任東來不禁臉色大變,而唐緲知道任元熙有心襄助,十分感激,心說自己若能逃出生天,絕不會傷他分毫。他暗暗在任元熙身後劃了幾個字,任元熙會意,輕聲道:“我明白。”


    雖想擒住唐緲,怎奈愛子被挾,投鼠忌器。任東來隻得眼睜睜看著唐緲將任元熙帶出了雁息樓。


    此時天色昏黑,雁息樓裏除了元炁宗門眾,四遭並無人跡。走了百餘步,行至試劍坪,任元熙忽然身子變沉,不住喘息。唐緲知他身有宿疾,不堪勞累,而任東來就在近旁持劍虎視眈眈,正進退維穀間,忽見一個麵熟的玄服弟子正提著燈籠迎麵走來,唐緲與他四目對上,唐緲張口欲喊,卻忘了自己此時發不出聲來。那弟子一瞧,臉色大變,掉頭就跑,而唐緲這一走神,情勢急轉直下——任東來一劍斬來,正好劈在他的肩頭!


    唐緲悶哼一聲,手臂鬆脫,任元熙滑倒在地,任東來立刻搶上,將其子攬在懷裏,抬頭一看,前一秒唐緲還血流如注,此時他的傷處蠕蠕,自行封住長好,轉眼就恢複如初!


    見此異象,眾人大駭,任東來卻兩眼放光,如獲至寶,喃喃道:“熙兒有救了……”他正欲撲向唐緲,腰間一緊,低頭一瞧,隻見任元熙緊緊攥著那兒,喚道:“爹爹,莫要追了……放了唐公子吧!”


    被這一牽製,任東來足下停滯,眼看著唐緲趁機脫逃,朝著介士峰狂奔而去——那是劍聖胡瀟的住處,任東來心頭一涼,一把將任元熙推開,怒道:“我還不是為了你?不知好歹!”


    任元熙跌坐於地,眼看父親又要去追唐緲,他心下一橫,一把抽出隨行弟子的佩劍,橫在頸間,唿道:“爹爹,孩兒不孝——”


    話音剛落,寒芒一閃,任元熙蒼白的頸間飛出一道血線,他在原地踉蹌了兩步,仰麵摔落。


    “小公子!”四下裏驚唿乍起,任東來此時還未走遠,驚覺不對,一迴首就看到愛子自刎,倒於血泊之中,他大驚失色,急忙返身去救,可是走到跟前,任元熙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已然氣絕。


    一轉眼陰陽相隔,任東來心如刀割,他跪坐於地,緊緊抱著愛子的屍身,老淚縱橫。


    眼看宗主喪子,元炁宗眾人正唏噓間,一名白衣人翩然而至,悄無聲息落步在任東來身前。


    “任前輩,請節哀。”白無欲幽幽道。


    任東來撫屍痛哭,渾然不理。


    白無欲又道:“任前輩可否聽晚輩一言?令公子今雖不幸命隕,可這世上仍有起死迴生之法……”


    任東來渾身一震,抬起頭難以置信地望向白無欲,躊躇了一會兒才問:“此話當真?”


    白無欲點了點頭,麵色篤定,遙指介士峰。


    順著他所指,隻見月色映照下,介士峰怪石嵯峨,一片荒蕪,有一人正在山道上跌跌撞撞,蹣跚向前——


    任東來一瞬不瞬地盯著唐緲,瞳仁一陣猛縮,原本已消弭的希望,此時重新被點燃。


    “白賢侄,接下來……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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