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過後,昭華閣的側房內,少年躺在椅子上,一旁的內侍正在煎茶。


    “此次在文德殿,又破例讓各家五品以上未出閣的小娘子入大內,這是要讓王爺娶妃了嗎?”


    “是啊…”少年伸手撥動著案上懸掛的香爐,“看來阿姊說的沒錯,這婚冠,果然一起。”


    聊著沒多久,門口遠遠就有人喊,“德妃娘子!”


    少年坐起,“娘,大姐走了嗎?”


    德妃點頭,揮手遣退眾宮人,“沒有旨意,她不能留在宮內。”


    “這悶死人的地方,不留也好,改日我多去駙馬府看看阿姊。”


    德妃拉著少年坐下,凝神看著她,“你的婚事…”


    “娘無需擔心,兒自有應對之法。”


    “你還記得,你舅舅有個與你同歲的女兒嗎?”


    “表妹?”少年淺淺喜笑,“怎會不記得,出閣後府邸還未建好,便在舅舅家呆了一年,這麽多年不見,她應該長成大姑娘了吧,母親提起?”


    “當初是你的降生才挽救了你舅舅一家的性命,如今你有難…”德妃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少年旋即皺下眉頭,“娘是…想讓我迎娶表妹?”


    “昔日你舅母在懷她時入了獄,她的命,也算是你救的,且我聽說,她對你是有意的。”


    “可表妹她並不知情,如此做,豈不是毀了她往後的清白?”


    “娘知道你仁厚,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麽法子呢,往後你娶進門,好好善待人家就是。”


    眼下這是藏身的最好辦法,少年有些猶豫,“就不怕表妹由此,生怨嗎?”


    “她不該有怨,也不能有怨!”德妃的仁慈突然變得冷漠,“這是他們一家,也是我,欠你的,你本該可以與你大姐一樣…”


    “娘。”少年起身,蹲在德妃身側,匍匐下,“兒知道,兒不怪娘。”


    ——————


    置飛橋的樓閣上,灑下的陽光被飛簷擋去了大半。


    “按周製,男子二十歲行冠禮,然天子諸侯為早日執掌國政,多提早行禮,當朝太子殿下行冠禮的時候,也是十七歲,王爺,這六王雖無心,可不見得他人也是,對六王還需多多提防,小心為上。”


    “六王有何懼,待我得了蕭家的扶持,就連太子…哼!”


    冠禮當日,侍從臣工奉旨前往景靈宮,奏告天地,祖宗。


    文德殿內,文武百官著朝服,按上朝次序站列,而百官的兩側,都是隨父輩官職分列而站的高官女眷,年齡都不大。


    此舉先前引得禮部眾官齊力反對,禦史台上疏,都被皇帝力壓下,又有政事堂一幫宰執幫襯,便就這樣定下來了。


    大殿外的鍾鼓樓傳來鍾鼓聲,隨後禮直官、通事舍人、太常卿與門閣官一一就位,皇子冠禮皆由太常卿引掌冠,門閣官讚冠。


    冠禮遵循太常寺參考的舊禮,依照古禮先進行“三進”


    昭華閣內有內侍省,入內內省六局二十四司等宮人立候,以備不時之需。


    少年身立寢宮中,即使銅鏡擺在身前也依舊閉目不語。


    門閣官讚:“一進上折巾。”


    “二加七梁冠。”


    “三加九旒冕。”


    三進禮結束後,德妃看著帶上旒冕的少年,心中本是五味雜陳,卻還要在眾人眼前強顏歡笑,“我兒帶上這冠冕,真是好看。”隻有這不加華麗的詞藻,是出自心中的誇讚。


    “兒卻隻覺得,沉重。”三年未歸京,而梁冠的尺寸剛剛好,少年淺笑著朝生母躬身,冕上的九旒微晃,“兒去了。”


    皇城司與殿前司戒備,少年進入文德殿東房,換上朝服等候。


    宮人們再次端持著銅鏡上前,“阿郎換這身朝服配上這九旒冕真真是英俊。”


    她對著鏡子瞧了自己一眼,似仍舊稚氣未脫,朝小六子道:“冠禮結束後,也不用待在大內了,今日去哪裏玩?”


    誰知沉悶了許久的人突然蹦出這樣一句話來了,嚇的貼身侍從臉色蒼白,誰都知道今日是少年的大禮之日,“這…”


    這話,旁側眾宮人也是聽見了的,隱隱約約有強忍的笑聲傳來。


    尚衣局的女官上前,“冠禮之後六王就成人了,以後這愛玩的性子也該收收了。”


    少年為之一笑,“我心思全然不在此,孫尚衣又不是不知。”


    “三年過去,六王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比以前更俊俏了。”


    太常卿與門閣官進入東房,“郡王。”


    “四叔。”少年微點頭。


    孫尚衣將少年頭上的旒冕取下,交由太常卿掌冠。


    門閣官走上前,低聲道:“此次替王爺加冠的,是太子殿下。”


    門閣官的話讓少年一怔,她盯著任職太常卿的四叔,成王。


    成王點了點頭。


    “聖上至!”


    “陛下萬安。”


    一切準備就緒,鼓聲三響,禮樂聲停,禮直官、通事舍人與太常卿走至百官前,皇子所站的位置,緊接著戴旒冕穿朝服的皇太子出現在百官麵前,威嚴的走到太常卿身前。


    諸臣臉上表情不一,但也無人多言,隻是齊朝太子躬身,“殿下千秋。”


    皇太子點頭後,百官麵朝東,手持朝笏。


    禮官進去示意少年,她便從東房出來,走至文德殿禦座前,抬頭看了那麽一小會兒。


    太子笑道:“不必詫異,本宮既是儲君,但也是你的兄長,長兄如父,便向陛下請了這加冠的旨意。”


    少年沒有說什麽,隻是緩緩跪下。


    禮直官奉聖旨,由通事舍人接掌宣讀,“歲日雲吉,威儀孔時,昭告厥字,君子攸宜,順爾承德,永言保之,奉敕字潛。”


    門閣官高聲唿,“冠!”


    皇太子從太常卿手中接過旒冕,躬身替其戴冠。


    戴冠時,太子又極為小聲說道:“冠禮本該六哥出閣時就要舉行的,實因國家連年征戰庫中無錢,陛下又念你年少,遂推到了今日。”


    少年仍舊不語。


    諸臣跪拜稱賀,冠禮便結束了,太子冠禮時由皇帝親自戴冠,而去年趙王冠禮皇帝也親自為其讚冠,今年卻是太子,除了破例與陣仗大之外,皇帝子嗣少,諸臣原以為皇帝是想起了父子之情,如今看來不是。


    “你們瞧,咱們這位郡王,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據聞此次我們有幸站在這裏,是因為官家要替郡王選妃。”


    “我爹爹說去年趙王冠禮,是官家親自主持的,而今年…”


    “能夠嫁給這樣一位翩翩少年,又還是王爺,就算不得寵又如何。”


    “可是聽說趙王也要選妃了。”


    女眷們站得極遠,連那受冠人的容顏都看不清,卻在這裏大放厥詞。


    “趙王,你們就別想了,這趙王妃的人選不是已經定了嗎。”說罷,女子將視線轉到前排,一個清冷的背影,正凝神看著文德殿正前方的受冠之人。


    “聽說是因為他們家得罪了太子,才轉身投靠了趙王,要不是因為兵權,趙王怎麽可能…”


    “別說了,等人家日後成了趙王妃,小心報複你!”


    冠禮結束後,皇帝率先離去,諸臣就隻等著太子與受冠之人離去了。


    但似乎,太子沒有要離去的意思,似乎在等什麽。


    “諸位臣工請等一下,陛下另有聖旨。”通事舍人拿起另外一道聖旨。


    “門下,朕皇六子今以成年,曆任三年,德才兼備,恪守臣道,侍父盡忠,著進楚王,賜名,桓,交太常寺與宗正寺操辦。”


    少年為皇子,升為親王並不意外,但賜單名,就連她自己都驚訝了一番,因為此事先前並無人通知她。


    冠禮結束後,諸臣目送太子與楚王離去,旋即紛紛退出了大殿,今日本是荀休之日,無事的官員便領著家眷各自迴家。


    文德殿出到鍾鼓樓的一段路上,不少官員走在一起議論著今日的冠禮,推算著未來楚王妃的花冠會落在誰家。


    “恭喜楚王,賀喜楚王。”


    “不過是陛下的天恩罷了,小王還要去向陛下謝恩,諸位臣工慢走。”


    諸臣圍擁的少年從眾人間走出,官員見女兒看的出神,提醒道:“先迴家吧。”


    “是。”


    開國公府門前,廝兒們上前牽住馬匹,女使們則小心的攙扶著自家姑娘下馬車。


    “三娘迴來了!”


    “哥哥。”


    蕭雲澤見到妹妹身後的父親時將那嬉笑的臉收起,“爹爹。”


    蕭顯榮眼神並未看向兒子,隻朝女兒道:“你們先去書房等我。”


    “是。”


    書房內,作為家中獨子的蕭雲澤表現的極為乖巧,蕭顯榮換了便服過來。


    “三娘覺得,這位楚王如何?”


    “有副好看的皮囊,可聽有世人傳他,少不好學,是諸皇子中最不受待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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