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闔宮夜宴,唯有身邊最得臉的大宮女才有資格站在各宮妃嬪身邊,旁的宮人內侍都隻能候在殿外。


    因此當張主輦說出那話後,滿殿驚愕。


    那站在曲禦女身後的,可不就是她自己貼身伺候的大宮女麽!


    那大宮女穿著絨背錦暗紋掐牙絨領宮裝,聽到張主輦說就是自己後,她先是一愣,接著臉上露出了被人戳破的惱怒和害怕的神情。


    她前麵的曲禦女則是震驚。


    “綠茵,你——!”曲禦女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像是根本不知曉這事。


    綠茵慌忙道:“娘子,不是,不是奴婢……奴婢根本不認識他!”


    雖然綠茵否認了自己見過張主輦的事,但方才她的神情在場的眾人都瞧得明明白白,因而眼下她這話根本令人無法信服。


    上首的陛下見狀便看著張主輦道:“你既說給你香囊的人是這個宮娥,那你可有證據,總不能是平白指得一人。”


    “迴陛下,小的當初特地留意了,那位宮娥的手背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色胎記。”


    話音剛落,原本還站著的綠茵撲嗵一下便跪了下來。


    顯然,張主輦說的胎記確是綠茵手上的。


    她身前的曲禦女也變了臉色,猛然起身。


    “賤婢!”她抬手狠狠一掌扇在了綠茵臉上,“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下手用了十分力氣,因此清脆的響聲後,綠茵的臉馬上浮現了鮮紅的巴掌印,接著迅速腫了起來。


    綠茵依舊跪在地上,她不敢抬起頭,更不敢伸手捂住自己挨了巴掌的臉。


    “娘子……”她啜泣道,“讓奴婢偷拿婕妤香囊嫁禍給顧貴嬪的是您,您如今為何,為何不認了,反而把罪責都推到奴婢身上?”


    綠茵的聲音不是很大,不過正常音量,可殿內的人都聽得清楚。


    “方才看著曲娘子那震驚的模樣,妾隻當你並不知曉此事呢。”這時,殿中不知響起了哪位嬪妃的聲音,聽上去還帶上了些暗諷,“原來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嗬。”


    言畢掩唇輕笑。


    曲禦女在這樣的笑聲中猙獰了麵容。


    “你胡說!”她指著綠茵怒斥道,“我……我向來待你不薄,你為何要汙蔑我!”


    她是真的慌了,因為她未料到,原本是趙婕妤謀劃的事,如今不過瞬息,她便成了主謀。


    可惜她的慌張在旁人眼中不過是計劃被拆穿後的表現。


    陛下見狀,卻並未旁人想的那樣動怒,反而對曲禦女問道:“你這宮娥叫什麽?”


    顯然他方才並未聽清曲禦女叫的那一聲“綠茵”。


    “陛下……”曲禦女見陛下開口,忙道,“妾是冤枉的,妾……”


    她話未說完便被陛下有些不耐地打斷:“朕問你話,你迴答便是,莫要說其它。”


    曲禦女這才不甚甘願地道:“迴陛下,她名喚綠茵。”


    “綠茵……”楚子闌沉吟,片刻後道,“綠茵,你且到前麵來。”


    “諾。”綠茵低聲應諾後,便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隨後在曲禦女怨毒的眼神中繞過案幾,走到了殿中間跪了下來。


    整個動作中,她都死死低著頭,不敢抬起。


    “綠茵。”陛下的聲音再次響起,“朕且問你,此事當真是曲禦女指使?”


    “迴陛下……”


    “不必急著迴答。”上首的聲音沉沉,不怒自威,“你應當知道欺君是什麽下場。”


    原本已經打算開口的綠茵,因著他這話竟真猶豫起來。


    曲禦女見狀叫道:“你不敢說了,可見你方才說的都是假的,陛下!”她抬頭看向上方,“妾是冤枉的!”


    此時,身為當事人之一的趙婕妤忽地開口。


    “綠茵,真相如何你說出來便是,不必害怕日後有人對你怎樣,如今陛下在,你隻需將事實說出便好。究竟是誰指使的你,莫要冤了好人。”


    她先前一直未曾開口,就連綠茵說盜了香囊嫁禍顧素未的主謀是曲禦女時她都隻是略皺了眉頭,神情並無多大變化。眼下她看著跪在殿中的綠茵,聲音聽起來輕緩沉靜,顯然是在寬慰綠茵。


    可奇怪的是,綠茵聽到她的話後身子不知為何,竟顫抖了下。


    楚子闌看了眼趙婕妤,雙目幽暗,神情難辨。


    “你先想想怎麽迴答朕。”他說著,喚了方才的那位殿中丞,“去尚宮局,叫宋司簿帶上宮人名冊來清暉閣一趟。”


    尚宮局司簿掌廩賜之事及宮人名簿。照理說這樣的事情同尚宮局無關,因而眾人都弄不清陛下為何突然下這樣的旨意。


    而那位殿中丞聽後並未多言,便躬身應諾離去。


    及至殿中丞出了清暉閣,楚子闌才再次看向綠茵。


    “如何,想好怎麽迴答了嗎?”


    綠茵十指緊緊攥著自己淺櫻色宮裝,似下定決心般開口:“迴陛下,此事確是曲娘子叫奴婢所為。奴婢伺候娘子這三年,常聽她對婕妤娘娘心有怨憤,覺著當初她與婕妤一同入宮,可短短三年,婕妤一路晉升,她自己卻隻是從采女升至禦女,故而十分不滿……”


    “你胡說,我沒有!”綠茵的話未盡,曲禦女便尖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睜圓了雙眼,還待繼續說,上首的陛下卻沉了臉色。


    “曲禦女,朕並未問你。”


    曲禦女這才住了口,福身請罪道:“陛下恕罪。”


    她雖說著恕罪,但言語中還是聽得出來心有不甘。


    楚子闌卻並未理會她,而是又看向綠茵:“她對趙婕妤不滿,又為何要設計顧貴嬪?”


    “迴陛下,前些日子曲娘子得知您有意讓貴嬪娘娘接見外命婦,因而心中不忿,便想法子將趙婕妤的八寶香囊盜了出來,想以此嫁禍顧貴嬪,離間二人。”


    “你——!”曲禦女似是又想開口,卻想到方才的事,便隻能恨恨地盯著她,心中焦急不已。


    而陛下在聽完綠茵的話後,才終於給了曲禦女說話的機會。


    “曲禦女,你有什麽想說的?”


    這時,心中積了滿腔惱恨的曲禦女才終於得以開口。


    她站起身,從案幾後走到殿中間,在綠茵身旁跪了下來。


    “陛下,方才綠茵所說皆是謊言,妾並未叫她去做這樣的事,反倒是趙婕妤!”她忽然指向前方的趙婕妤,“這件事完全是她一人自導自演。妾的確知曉此事,但那也隻是趙婕妤決心設計顧貴嬪後妾才知曉的,妾根本不是主謀!”


    聽她如此說,殿內嬪妃臉上神情變得興味起來。


    她們原以為,不過是一個低位宮嬪知曉陛下忽然對顧貴嬪青眼有加後嫉妒之下做出這樣的事,卻不想事情竟變得有趣起來。


    而趙婕妤聽了曲禦女的指控後,不僅麵色未變,甚至連眼神都不曾有波動。


    “曲禦女。”趙婕妤纖長的指尖婆娑著案幾上的粉彩扒花描月季蓋碗,“你說此事是本宮一手策劃,可有證據?如今是伺候你三年的貼身宮女親自指認,若不是她說出,本宮還不知道,你日日在本宮跟前笑顏相對,原來心中竟這般憎恨本宮。”她說著一笑,“方才在清暉閣外,是你先說出顧貴嬪的步輦上掛著本宮的香囊,否則本宮都未曾發現。……況,整個瀟湘殿都知曉,那八寶香囊本宮自入宮以來便常常帶著,十分珍愛。本宮又如何會將自己母親親手做的香囊用來栽贓你?”


    她的語氣一如方才的輕緩,唯有說到最後時,聲音才帶了一絲怒氣。


    趙婕妤一席話,句句見血,以至於在旁人看來,曲禦女方才說的都隻是狡辯之言。


    而曲禦女見了趙婕妤這樣,才猛然意識到,原來從一開始對方便已經布好了局。自己身邊的綠茵早就被趙婕妤攥在手中了,難怪那些日子綠茵時常在她耳旁念著,說顧貴嬪近來如何入了陛下眼,末了了還提醒她說可以去找趙婕妤商議對策。


    適才陛下剛來時叫宮正司去查此事,眾人皆以為必定要一段時間才能查到,可不過一個時辰,秦宮正便匆匆趕來。當時都以為是宮正司效率提高了,如今想來,隻怕是趙婕妤有意為之,故意留下線索,就是為了事情敗露後,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


    綠茵早就背叛了她,可恨她不知曉,還傻傻地入了局。


    眼見無法自證,曲禦女隻得看向上首的陛下,聲音淒厲:“陛下,妾是冤枉的,您相信妾……此事真的不是妾所為,陛下!”


    她臉上神情不似作假,仿佛真的是被冤枉的,可旁的宮嬪卻並不信她。


    在這後宮生活,誰不學了一套做戲的本領?


    這口中叫得淒厲,真相究竟如何還不一定呢。


    而曲禦女這淒慘的模樣,陛下卻恍若未見。他轉過頭,看著身邊的顧素未。


    “你是受害者,你認為呢?”


    其實顧素未並不在意究竟是誰設計的她,全程也隻是安靜坐在一旁,這會子突然被陛下點名,她先是一怔,並未說自己相信誰,而是道:“陛下既派人去叫宋司簿,想必心中已有自己的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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