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是否現在起身?”見她沒動作,大宮女不禁提醒道,“昨日您同賢妃娘娘約好的,今日去綾綺殿一同用早膳,晚了該耽擱時辰了。”


    被大宮女這麽一說,顧素未迴過神。


    “是了,我怎麽將這事忘了。”她說著坐起身,“替我洗漱吧。”


    大宮女應了聲,走到寢殿門口,將殿門打開。一時間,候在外麵的宮人相繼進入。


    大宮女接過盥盆,放在床榻跟前的矮幾上,接著便後退幾步。


    顧素未淨麵時向來習慣自己動手,大宮女知秋正是知道她這個習慣,因此才放好盥盆後便靜靜候著。過了一會兒,見顧素未潔麵完畢,她才示意身後的宮人上前端走盥盆。


    之後,知秋又替下床的顧素未梳妝挽發,到了更衣時,她道:“娘娘,如今入秋有些日子了,您向來畏寒,今日去綾綺殿不若多加些衣服?”


    顧素未聽後並未迴答,反倒問了句:“此次采選的家人子都入宮了嗎?”


    知秋一愣,因為以前的顧素未從來不會關心這些事,不過很快她便調整過來,輕聲迴道:“迴娘娘,前幾日剛入宮,陛下還未見,賢妃娘娘昨日派了尚儀局崔尚儀前去彩絲院教導。”


    家人子采選初夏開始,入秋後所有合適之人便都需進入彩絲院跟尚儀女官學宮內禮儀,再等待最後的殿選。


    先前知秋說入秋有些時日,倒讓顧素未想起來采選這事,眼下聽到知秋的迴答,她便知道自己到底是重生的具體時候了,這樣日後應對起來便會從容一些。


    思及此,顧素未“嗯”了一聲,又道:“就照你方才所說,今日穿那件靛藍色腰襦。”


    她話說完,候在一旁的宮人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不多時,便捧了一套靛藍色腰襦並孔雀藍破間裙迴來。


    腰襦是秋日與冬季禦寒外衣,外麵布料通常是棉或羅縠這等較厚的料子,內裏則夾有棉絮,穿起來比衫衣要暖和得多。顧素未向來畏寒,天氣稍一變冷,便要添衣物。正因如此,當初她才會在被那位婕妤罰跪一個多時辰後,便徹底一病不起。


    知秋替她穿好衣裙後,拿過宮人手中的披帛,正要披上,卻聽顧素未道:“披帛行走不便,換成披子吧。”


    知秋聞言連忙把披帛收迴。


    好在尚服局裁製宮裝時,每套都會用同料布帛披帛和披子各做一件,因此知秋從善如流地放下披帛,拿起一旁的披子,披在顧素未的肩上。


    “娘娘,都妥當了。”


    顧素未點頭:“走吧,去綾綺殿。”


    與踏靈殿不同,綾綺殿位於光順門正後方,與紫宸殿僅隔了一座宮殿,顧素未想要過去,就要乘車輿,否則靠自己,得走上兩個時辰。


    正四品貴嬪身邊有品級的宮人沒幾個,踏靈殿中大多是沒品級的一些粗使宮人,因而顧素未這次去綾綺殿除了知秋,便隻帶了兩個近前伺候的宮人。


    如知秋所說,眼下入秋已有些時日,外間明顯能感覺到涼意,尤其是在車輿上時。


    宮中唯有一宮主位出行能乘車輿,但似顧素未這種位份堪堪達到,卻又不是高的宮嬪,車輿也十分簡單,除去一籠輕紗,多餘的裝飾一概沒有。因而行了沒多久,宮道內的冷風一吹,顧素未這種十分畏寒的人下意識便拉緊了肩上的披子。


    眼下天色尚早,宮道上除了井井有序的宮人們,幾乎見不到嬪妃。


    就在一行人接近綾綺殿時,顧素未遠遠地瞧見了宮道盡頭有一批人步履匆匆地向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那似乎是趙婕妤。”知秋敏銳地發現了她的眼神落處,便低聲道,“娘娘您這些日子深居簡出,如今宮中往陛下的紫宸殿去得最勤的便是趙婕妤了。”


    趙婕妤就是上一世冬至夜宴罰跪顧素未,間接導致她香消玉殞的罪魁禍首。


    趙婕妤名喚趙千柔,乃吏部侍郎嫡長女。武定六年大選入宮,初封正七品小儀。雖然比顧素未晚入宮三年,晉升速度卻十分迅速,短短三年,她便從正七品小儀晉到了正三品婕妤,高了顧素未整一品。


    巧得是,顧素未是武定九年,也就是她重生的這年晉的貴嬪,而趙千柔也是同年晉的婕妤。


    當初賢妃得知是趙婕妤私自動刑罰了顧素未後,便稟明了陛下。陛下雖當時奪了她的婕妤位,貶為才人,但趙千柔到底有手段,顧素未逝世那年,趙千柔因身懷有孕,又晉迴了婕妤,封號“蘭”。也就是說,間接害死顧素未的罪魁禍首,最終不僅沒有受到實質處罰,反而越爬越高。


    賢妃當時因為這事十分生氣,在顧素未宮中說到激動處差點就要去紫宸殿找陛下理論,被她攔住後,也隻能蹙著眉,頗為惱恨地說了句“帝心涼薄!”。


    眼見趙婕妤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宮牆拐角處,顧素未收迴了自己的視線。


    “陛下此刻應是已經起身了?”顧素未看著車輿下的知秋。


    知秋笑道:“娘娘莫不是忘了,今天是臨朝聽政的日子。此時陛下想必已經在宣政殿聽政了。”


    知秋雖隻是一句玩笑話,但顧素未聽後卻是一怔。


    知秋說得沒錯,她確實不知道今日是五日一次的臨朝聽政的日子,不是因為剛重生分不清時間,而是知秋這話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許久不曾關注過陛下的事了。


    前世她自入宮後隻見過陛下一次。


    武定三年那場采選,由於陛下政務繁忙,因而整個殿選是賢妃一人主持。隻是賢妃做主留下的家人子名單和畫像事後都呈到了紫宸殿,由陛下一一擬定品級。


    正因如此,宮中眾人在知道顧素未封了正六品美人後才會認為陛下應是看中了她的美貌。隻可惜,她雖初封是所有家人子中品級最高的,但卻最後才得以侍寢。


    顧素未還記得,當初自己一番梳洗後在浴堂殿等候時緊張卻又有些隱隱期待的心情。那時的她二八年華,正是懷春的年紀。雖明白大孟的陛下不會隻屬於她一人,但總也會忍不住想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


    那夜的她等了許久,久到她已經分不清時辰了。她隻知道,當自己終於等不住,幾乎要睡著時,殿外才響起了內侍的唱和聲。而一句“陛下駕到”登時把她從半睡半醒的狀態中拉了出來。她原是坐在床沿邊,聽到外麵響動便站起了身,卻又因為從未侍寢過而不知該如何動作,隻能呆愣在原地。


    正當她不知所措時,殿門被推開了,接著身著白練常服的陛下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近身侍候的內侍。


    那是顧素未第一次見到陛下。麵如冠玉,鼻若懸膽,劍眉星目,風姿颯遝。一雙鷹般的雙目似乎能將人一眼看透,他隻是堪堪往那兒一站,整個人便顯現出旁人全然不及迫人氣勢。


    見到這樣的陛下,顧素未愈發緊張,甚至連行禮都忘了。陛下身後的內侍見了正要上前訓斥,卻被他擺手攔住。


    “你們都下去。”他的聲音不大,聽著卻格外怡人,如玉石相擊令人沉醉。


    待殿內的內侍都退出去後,陛下才走到顧素未的麵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道:“無需害怕,放鬆些便好。”


    說來也奇,原本緊張地揪住了自己裙裳的顧素未,聽了這話後竟漸漸放鬆下來。


    遺憾的是,那夜的陛下似乎累極,沐浴過後隻是同她一內一外地躺在床榻上便沉沉睡去,整個夜裏,兩人什麽都未曾發生。


    顧素未沒想到陛下將她召來,卻又什麽都不做。她睡在內側,看著沉睡的陛下睡顏,又看了看自己左手上的銀環,內心焦急苦惱。


    這銀環是她進浴堂殿前尚儀局的彤史女官戴在她手上的,當時女官還叮囑她:若是陛下幸了她,她便可將這銀環換至右手,若是未被幸便保持原樣。顧素未不知道以往有沒有嬪妃同她一樣,被招寢了卻未得幸,但她知道,若是明日她就這麽出去,定然會成為整個後宮的笑柄。


    可她又不能把陛下從夢中喚醒讓他幸了自己。於是在這樣矛盾的情緒之下,顧素未竟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她醒來時,陛下早已離去,唯有尚寢局的一位尚寢女官並幾位女史在殿內靜候著。床邊上是尚儀局的彤史女官。


    當看到彤史女官時,顧素未下意識地想遮住自己的左手,結果卻發現自己左手上的銀環已然不在,定神一瞧才發現,原本應當在左手的銀環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右手手腕上。


    於是明明沒有被幸的她,就這樣瞞過了彤史女官。


    後來顧素未再想起,便覺得,自己應該是那時就對陛下情根深種了吧?


    畢竟這種事情,彤史須依製記錄在案,防止日後皇室血脈被混淆。但陛下為了她不被宮中人非議,而選擇瞞著左右人,替她換了銀環的位置。


    也正是因為如此,盡管往後的日子,顧素未再未見過陛下,也不妨礙她將這個人放在心上,整整十年。


    她不是那等愛爭寵出頭之人,因而從來都是默默關注著陛下的事情。幸而賢妃很喜歡她,因此常會給她帶來陛下的一些消息。當聽到陛下又熬夜或者身子不適時,她便會親自下廚做些藥膳,然後叫人送去紫宸殿,即便從未有過迴音她也甘之如飴。闔宮夜宴時,旁的嬪妃都爭奇鬥豔,想盡辦法在陛下麵前露臉,唯有她,一個人默默坐在不起眼的位置,悄悄注視著陛下。


    她就這樣堅持了整整十年,甚至連賢妃都看不下去勸她放棄她都不願。


    隻是人終究會累,在她最後的那段日子裏,她愈來愈少想到陛下,也漸漸不似以前那般關注他。


    直到臨終前,她才想明白,這大孟的陛下就如同天邊的皎月,雖有光輝,靠近了卻是一片清寒。


    “娘娘……娘娘?”知秋的低聲唿喚讓顧素未迴過神來,她抬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車輿已經走到了賢妃的綾綺殿,並且停了下來。看著對方有些擔心的眼眸,顧素未笑了笑。


    “沒事,進去吧。”說著她在宮人的攙扶下步下了車輿,往綾綺殿殿門走去。


    深宮中孤寂的十年終於讓她知道,在心上放一個人是多麽累且不值的事,既然重活了一次,她便為自己過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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