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儡儡緩緩點頭,隨著話應聲:“迴來了。”


    樹精這般正常的模樣,乍然間他竟還有些看不慣。莫不是看那綠油油的蔓葉養眼養慣了?


    借著扭頭的動作掩去臉上少許不自然,他對著身旁人介紹道:“這是我二哥,公子槐。”


    大哥的名頭已經被外出會友的燕道士給預訂了。樹精名諱隻對他說過一次,是槐字拆分開後的木鬼。尋常他喊都要斥上幾句的名諱,想來不願輕易被人得知,隻好先拿槐字代替。


    說完他還打起精神看向樹精,唯恐對方突然發難。


    樹精狹長的眸子半眯起,這樣的笑映在韓儡儡眼中愈發覺得含著頗多深意。


    兩妖對視間隻有彼此能感受到的一觸即發落在旁人眼中卻是兄弟情深極其和諧的相視而笑,氛圍實在美好。


    寧采臣分別看了眼兩人,正思酌現在是否是個好的開口時機時,便見立在不遠處的公子槐朝他看來微微一笑,客氣的問:“那這位是?”


    他忙拱手迴道:“在下寧采臣。”


    樹精笑吟吟的說:“好名字,不知家中祖輩可有當過和尚的?”


    當過和尚的?這話問的古怪,寧采臣訝然間又見對方雖然話是對著他問的,看的卻是他身旁的公子明,頓時更覺古怪。


    但還是老實的迴了:“並無。”


    樹精緊接著追問:“那寧公子……”


    韓儡儡忽地出聲打斷了他的話,隻道:“寧公子走了一路想來定是累極了,不若我先帶他迴房如何?”


    樹精隨手扔了撚在指尖的杏白色糕點,輕拍掉沾在手上的粉末,嗤笑一聲允了:“去罷,右邊第二間便是。”


    說罷不待他應聲,自己便率先甩袖離去。


    寧采臣小聲與他耳語:“你二哥看著好似不太高興。”


    從頭到尾都是一副笑模樣,居然也能看出不高興。韓儡儡詫異他的敏感,揮退了低頭守在旁邊的吊死鬼小廝,邊走邊說:“是嗎?許是因為大哥外出未歸,他在憂心。”


    寧采臣很快被轉移了注意:“你大哥?”


    大哥自然就是燕赤霞了,韓儡儡笑眯眯的迴:“是,他就住你旁邊,倘若他今晚迴來的早了你們說不定還能遇上。”


    長廊盡頭再拐個彎是客房,一排三扇門隻有兩扇能開,也隻有這兩扇門後的廂房是真的。第一間是燕道士的,第二間便是給寧采臣準備的。


    把人送進了屋子後尋著燈燭點燃,他低聲囑咐幾句後便出門離開。


    府邸的布置顯然耗了樹精不少力氣,無論是掛在屋簷高懸著的紅燈籠還是後院裏開辟出來的假山流水。經過拐角處擺置的高大盆栽時他伸手摸了摸,方一觸及枝葉便有綠瑩瑩的光從上至下的暈染開,是槐樹枝幻成的,樹精倒也舍得。


    可如此一來,他欠對方的就更多了些。


    “姥姥呢?”他問立在廳堂外當門童的小鬼。


    小鬼牙齒顫的咯吱作響,胳膊一抬指向水中居。


    樹精慣是愛待在水中居,當他到了時,亭子裏的地麵上和旁邊的水麵上稀稀拉拉散落著幾隻空了的小酒壺。


    即是如此,石桌上仍有數十隻未啟封的酒壺端正的擺在那裏,白燈籠底下泛著冷光的白瓷壺整整齊齊擺成一排。


    樹精懶散的單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著小棍隨著琴聲敲著壺壁和拍子,叮鈴叮咚的聲音交織響起聽著悅耳極了。


    未走至跟前先聞見酒香,韓儡儡到石桌前坐下,嗅到酒香全蓋住了槐花味時,意識到對方喝的恐怕不止這些。


    樹精停下動作揮了揮手,小倩抱著琴顯現出身形,朝他們福了福身後退下。


    韓儡儡拎起酒壺給他倒了杯酒,笑問:“用酒解愁?”


    樹精嘴角翹起個似笑非笑的小弧度:“我有什麽可愁的。”


    “你知道我要走。”話音落下他意識到自己說的好像早了些,也過於直白了些。


    該再委婉點兒的,韓儡儡懊惱。


    小棍敲在滿酒的白玉杯上發出清脆的叮鈴,樹精垂下眼皮看著麵前酒杯輕飄飄的問:“那這可是別離酒?”


    明明隻隔一個石桌,對麵妖的模樣卻怎麽也看不清,妖力凝於眼目也看不清楚。


    想是樹精使了什麽法子模糊了他的視線,韓儡儡眨了眨眼否認:“倒也不是,隻是杯酒。”


    話音未落,便見樹精隨手輕揮,裝滿了酒的白玉杯便從桌麵滑落摔在地上,薄脆的杯子瞬息間四分五裂殘片迸濺開來。像是嫌這不過癮似的,他還踩在早已碎裂成渣的殘片上碾了碾,玉片摩擦在磚石地麵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總覺對方腳下踩的不是杯子,是他的腦袋。


    韓儡儡笑的心裏發虛,再開口時聲音透露出了幾絲無奈,他用商量的語氣說:“等了卻了小和尚的因果我就迴來,這樣可好?”


    “你當蘭若寺是什麽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樹精涼涼看了他一眼,伸手拿起酒壺朝自己嘴裏灌了口酒,話裏帶刺的諷道:“你要怎麽報恩?又想怎麽報恩?莫非準備巴巴趕著送去給人吃了補身子?”


    “倒也不先問問,你那所謂恩人要不要蛇妖報恩。”末了又是一聲冷哼,說到蛇妖二字時,還刻意加重了語氣。


    笑意逐漸從臉上褪去,韓儡儡抿了抿嘴,靜默幾息後說:“他於我有救命之恩,正逢亂世,我至少要護他一世順遂平安……無論你同意與否。”


    “無論我同意與否?”樹精坐直了身子氣急反笑:“好一個無論我同意與否,如今看來總喊你沒良心是喊錯了,你還是個重情義的。”


    無故突起一陣涼風迎麵吹來,吹散了籠在樹精身上的朦朧感,他忽然又能看清對麵妖的臉了,慘白顏色的臉上滿是失望到極致的冷意。


    搭在腿上的手無意識握緊,韓儡儡篤定道:“我會迴來的。”


    人世幾十年於他們這些妖精鬼怪不過睜眼閉眼間,到時迴來樹精即便真要把他煮了煲湯也絕無怨言。


    樹精疲倦極了揉揉眉心:“你一直便是這麽打算的?”


    韓儡儡應了聲是,他的確一直都是這麽打算的,小和尚那世他錯過了,再遇到便總想彌補些什麽。


    樹精又問:“我留不住你?”


    知曉對方這是同意的意思,韓儡儡主動的幻迴原形攀掛在他肩側,昂起腦袋親昵的蹭了蹭他脖頸,嘶嘶的迴:“我會迴來的,無需多久。”


    樹精沒再開口,隻一壺接著一壺的朝嘴裏灌酒,眼神卻總是清明的毫無醉意。韓儡儡沉默的陪在他身側看著他喝,醉與不醉在於喝酒的妖,他想醉便醉,不想醉便不醉。


    如此靜謐共處不過半個時辰,當石桌上的酒壺悉數成空後,嫋嫋白煙凝聚起又散開,細長一條的小白蛇重新幻成人形。樹精揮手又變出滿桌酒壺,似有接著喝下去的打算。


    總覺把寧采臣單獨一人放在鬼氣衝天的宅子不太合適,韓儡儡看了眼正悶頭喝酒的樹精,又遙遙望了眼不遠處,想了想後還是決定先迴去看看。


    樹精搶在他開口前晃了晃手裏酒壺,嘴角噙著笑說:“一起喝。”


    “喝酒又不願喝醉,為何還要一直喝。”話雖這麽說,他卻還是腳步一轉改了方向複又坐下。


    將喝空了的酒壺隨手拋進湖裏,樹精把玩著繞在指尖的一縷青絲,似有深意又無意的說:“醉酒是為解愁,我又無愁,為何要醉。”


    “不想醉又為何要喝酒?還不如喝些爽口養神的清茶。”清晰感覺到辛辣的液體滑過喉管一路順蜒入胃,韓儡儡不自禁眯了一下眼,這酒好嗆,怪不得聞著氣味這般大。


    仰頭喝酒之際餘光瞥見對麵人被酒嗆的不住眨眼的模樣,樹精輕輕舔舐掉滑落唇邊的酒液,甚是愉悅低低笑了兩聲,漫不經心的附和道:“說的倒也在理。”


    說罷便撤了攏在身上的妖力,任由壓製起的濃鬱酒意反噬遍及全身。不消片刻,再朝對麵看去時,一道身影已然變成兩道,迷蒙的眨巴下眼,兩道又變作了四道。


    周圍事物像是蒙上了一層薄霧,努力睜大眼睛仍是看不清。不僅是看不清周圍事物,連帶著頭昏腦漲身心極其難受。


    他晃悠著站起身,十分吃力的說:“扶我,迴房。”


    帶著濃厚鼻音的聲音在亭內響起時,韓儡儡正忙著在自己袖袋裏翻找能壓下辛辣酒味的東西。


    當他慢半拍反應過來這聲音略有幾分耳熟正要抬頭循著聲音望去,背後突然貼上來具熱騰騰的身體,且驟地被蒙住了視線。


    溫熱帶著濃重酒味的唿吸灑在耳側,韓儡儡僵著身子有些不確定的喚:“姥姥?”


    身後人安安靜靜的沒應聲,他動了動想要掙脫,下一瞬間身上卻被抽了一鞭。


    樹精含糊不清的說:“別動。”


    韓儡儡狐疑的剛應了聲好,又聽見對方讓他閉上眼站起來。


    說話間樹精慢吞吞的從他身後繞到身前,為防被偷看,手仍緊緊的捂在他眼上:“我說,睜開,你再睜開。”


    莫不是真的醉了?倘若沒醉,又怎會有如此突兀的舉動,韓儡儡心裏想著,不免升起了些好奇,好奇樹精要做什麽。為此他異常配合的按照指示一一照做。


    “好了,你睜眼罷。”


    隨著話音落下,蒙在眼前的手也鬆了開,他依著指示慢慢睜開眼。


    樹精不知何時變迴了妖體,頂著滿頭綠發小白花,兩手托著下巴蹲在石桌上仰頭看他,笑盈盈的問:“好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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