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昭的驚天大雷, 把文武百官震了個頭昏眼花。


    百官紛紛側目,尋思道五殿下是吃了□□包來上朝的?這先前也不是個逮誰咬誰的性子,莫不是休養久了, 拿朝臣撒氣?


    大理寺卿鄭玄宵有苦難言,告章家的苦主是胡家, 胡家原是京郊的一處鄉紳,十五年前, 章家聽說他家莊子,挖出了一處溫泉, 便命管事商談買賣之事,卻不想那胡鄉紳是至愚至孝之人, 幼時父喪, 其母含辛茹苦撫養其長大, 其母上了年歲,患有痹證,發作時奇痛無比,痹證原是頑疾, 胡鄉紳四處打聽治病之策,後聽一遊方郎中提及,熱湯池秋冬可緩解胡老夫人之病痛。


    熱湯池本就稀有,如今這世上, 有名有姓的熱汽池都被王公貴族占了去,胡鄉紳不過一介鄉紳,如何能買得到, 無奈之下,請了個風水大師,指點一二,買了幾個莊子,後蒙天助,竟真讓他碰上了個熱汽池,章家要買,事關其母性命,胡鄉紳如何肯賣。


    再者,大楚立朝以來,對仗勢欺人,尤其是欺壓百姓者,絕不輕饒,胡鄉紳解釋了其因,又備下厚禮,請章府多多擔待。


    這原是一樁小事,老話說得好,買賣不成仁義者,章家對胡鄉紳直言謝絕之事,亦未大動肝火。


    胡家上下提心吊膽捱了好些時日,不見風吹草動,合家念佛,交口稱讚章家寬宏大量,孟冬之時,胡家老母蹊蹺的死在了熱湯池內。


    仵作診其心疾而亡,胡家老少披麻戴孝,發送胡老夫人,送葬之日,下葬之時,晴空朗朗的風和日麗,一道驚雷直劈胡老夫人的棺材,抬棺之人驚慌失色,四下逃竄,棺材板灑落一地,胡老夫人頸間一道紫淤勒痕,怵目驚心。


    胡鄉紳登時悲痛欲絕,睚眥目裂,下此毒手的再不是旁人,章家自恃太妃母族,行事卑劣至此,好歹毒的手段,好歹毒的心腸。


    胡鄉紳變賣家產,送走一家老小,約摸著親眷迴了老家,白衣素服,血書為證,一告章家恃強淩弱、戕害無辜百姓,二告京順天府與章家沆瀣一氣,怙惡不悛,包庇公候。


    大理寺受理了這樁案子,派遣了仵作前去查驗胡老夫人屍身,確係被勒溢而死。人證物證確鑿,他殺無疑,大理寺隻在一件事上犯了難,斷案不是任由苦主指誰是兇手,大理寺就要認定那人是兇手,凡事都要講真憑實證,章家確實想買胡家的莊子,可胡家說了不賣,章家並未威逼利誘,更不曾難為胡家,總不能人死了,就怪到章家的頭上,至於京順天府的仵作,差人鎖來問話,迴的也果斷,愧責查案不謹,願領罪罰。


    老母親死得不明不白,胡鄉紳怎能甘心?道那莊子現歸章家所有,便是憑證。


    大理寺當年的寺卿,是沈家的嫡長子,沈明義,沈明義號鐵斷,素有小青天之稱,沈寺卿命差人到章家問話,章家管事隨官差來到大理寺,迴稟其中因由,買胡家莊子的買主劉家,乃是內務府之行商,有個小女兒是章家的妾室,恰聽聞管事商議打聽熱湯池之事,便和其父商議,把才買的熱湯池的莊子,轉賣給了章家。


    章家管事奉上憑證,官府存檔的過戶契紙,契稅銀兩繳納名目。


    此案並不難,難的是一個不巧二字,若依沈明義斷案之手段,明察暗訪,至多月餘,便能水落石出,沈明義這廂查案。


    胡鄉紳焦灼的期盼著大理寺還他家一個公道,以慰地下老母亡魂。


    但,半月後,案件有了進展,隻待大白於天下之時,胡鄉紳收到一封信。


    昱夜,胡鄉紳潛入熱湯池莊上,放了一把火,燒死了章家大公子,並一幹章家下人,胡鄉紳也在這場大火中喪生。


    沈明義心下生疑,命人細細查訪,總算找到了胡鄉紳收到的那封信,信上僅幾行字,爹,路上遇到山匪,娘親大哥大嫂侄兒侄女都死了,兒僥幸逃生,身受重傷,命不久矣。


    沈明義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公案上的驚堂木微微顫抖,章家,好大的狗膽,真以為生了一個帝王,就能蔑視朝廷法度,肆無忌憚害人滿門不成?


    依沈明義的心性,若一直追查下去,最後或許真的能為胡家討來一個公道,亦未可知,但世上的事,偏偏有諸多巧合,三日後,沈父仙逝,沈明義迴鄉丁憂,此案就此擱置,再無人提起。


    直到,楚元昭今日質問大理寺卿,直到,昨日胡家的幼子,在大理寺死諫不成,死在了去敲登聞鼓的路上。


    大理寺卿鄭玄宵三年前,升任大理寺卿,原為刑部侍郎,因其為人圓滑,座師乃是先刑部尚書周淵,其嶽父乃是現兵部尚書方正,各方謀劃,方得了大理寺卿之職。


    鄭玄宵膽戰心驚的跪在禦前,他不怕帝王問責,他怕五殿下殺雞儆猴,他正好成了那隻雞,非他膽小,實在五殿下喜怒無常,落在他手裏,沒罪也得刮幾層皮,況此案,原本就是大理寺分內之務。


    鄭玄宵把案情一五一十說了,口齒伶俐,倒也清晰,楚景坐在高處,一言不發。


    楚元昭冷嘲熱諷道:“這不是案情也挺明白,非得死上個把人,事鬧大了,朝廷的臉麵丟光了,大理寺才能想起來自個的職責。”


    鄭玄宵心下悲涼一歎,摘下冠冕,叩首大禮,沉聲道:“臣有罪,臣萬死。”


    “哼”,楚元昭不依不饒:“死一次就夠了,請罪請得再漂亮有什麽用?當差的時候就沒想過,恪盡職守四個字!”


    滿朝文武皺眉,五殿下這話委實太過刻薄,態度也忒粗俗了些,大臣也是人,難免也稍有不差之時,莫不是還要鄭寺卿以命抵命不成?那胡家子又不是鄭寺卿逼他去死的。


    七皇子微垂的眸中,一抹笑意若隱若現。


    楚元昭全然不懼,反正他也沒怕過,都撕破臉皮了,索性鬧得更大些,冠冕堂皇,儼乎其然,沒來由看得叫人惡心。


    楚元昭冷冷道:“兵部尚書何在?兵部驗器司勾結章家,貪墨軍餉之事,兵部知不知道?”


    楚元昭這話問得荒謬至極,兵部尚書眼皮子底下的勾當,他能不知道嗎?但就是知道,也不可能被三兩句話威嚇,就把私底下的勾當,交代個底掉吧,凡事涉軍務之事,必是大案中的大案,若真查起來,必是一場血雨腥風。


    兵部尚書方正,約摸五十出頭,相貌堂堂,身軀凜凜,通身是戰場廝殺磨礪出的殺氣,方正望了楚元昭一眼,不卑不亢拱手道:“本官不知貪墨軍餉之事,令,本官有想請教五殿下,殿下以何身份來質問本官兵部之事,本官官居一品,陛下親封的威武將軍,文成大學士,殿下雖貴為元嫡皇子,卻在工部任職,本官不解,請殿下賜教?”


    楚元昭勾起唇角,用極其傲慢的口吻,一字一句的說:“就憑孤元嫡皇子的身份,就憑太、祖的祖製,就憑孤是儲君和下任帝王。”


    語不驚人死不休,滿堂寂靜,落針可聞,所謂石破天驚,便是如楚元昭這般,麵不改色的把天捅了個窟窿出來。


    文武百官斂聲屏氣,眼觀鼻,鼻觀心,此刻,沒有一個大臣敢抬頭瞧一眼帝王的臉色。


    百官默默地想,五殿下果然是不同凡響,在他們自認對五殿下有一二分了解的時候,五殿下會用實力打破他們的認知,用行動告誡天下人,老子的行事,就是讓你們琢磨不透。


    方正退後一步,俯身而拜,麵帶愧色,分外真摯的請罪道:“臣失儀,請殿下恕臣無狀。”


    楚元昭的神情平淡,不知何時,他又恢複了素日冷淡的姿態,他就那樣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方正。


    片刻後,方正額頭滲出冷汗,並非畏懼,而是年齡大了,身體的生理本能。


    楚元昭冷冷道:“治不治你的罪,端看聖意,至於恕罪與否?更無從談起,孤有問詢之務,卻無治免之罰,有什麽話,留著三司會審時說吧。”


    楚元昭慢悠悠出了朝堂,邁出正德殿的門檻時,摞下一句狠話:“大理寺卿的位子,誰坐我不管,可若是給不了我胡家案子的交代,就別怪我遷怒了。”


    當著帝王老子放狠話,猖狂,氣焰囂張,無法無天,此子日後若登大位,必為暴君,這是一部分大臣的想法。


    楚元昭走後,正德殿的氛圍瞬間一鬆,那種無形的壓製,睥睨的姿態,令百官的心頭沉甸甸的,如同壓著一塊巨石,令人無法自如唿吸,惶惶不安,不寒而栗。


    這是久居上位者的威儀嗎?不,在百官看來,楚元昭的氣場,更多的是出於對其深藏不露的膽怯。


    就像一顆驚雷,藏匿於人群之中,你不知它何時會引爆,更不知它以何種方式引爆,不知它是否會炸到你,不知道如何提防和躲避,你能做的,隻有等待和被動承受。


    對朝堂,對文武百官,楚元昭就是一個這樣的存在,他不遵循曆代帝王的行事風範,輕蔑和不屑於帝王的手段,他的所作所為,皆在眾人的意料之外。


    這是一個令人苦惱的難題,令百官心神不定,因為他們以往應對帝王的策略,在楚元昭身上全然無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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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元昭迴了宮,黛玉坐在清寧宮書房的廊簷的搖椅上,流彩飛花的月華留仙裙,披著大紅梅花的鬥篷,海棠滴翠的碧玉簪,雕成芙蓉花的釵子,淩然於鬢間。


    楚元昭冷冽的眉目,霎時舒緩開來,那些沉鬱腐朽的政事,消失得一幹二淨。


    越走越近,近到楚元昭看到了黛玉低著頭,嘴角細微的笑意,直到楚元昭近前,黛玉忽猛地抬起頭來,靈動的清眸閃閃發亮,不曾嚇到楚元昭,反把她自個唬了一跳。


    楚元昭大笑,冷不丁雙手握住黛玉的腰,把人掂到半空中,轉了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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