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固執又頹然的失聲道:“但娘娘說過, 那鐲子給你以後的孩子。”


    杜瀾頓了頓,道:“我和你大哥成婚時就說好了,不會要孩子。”


    在世人看來荒誕不經的話, 被杜瀾輕描淡寫的說出,屋內瞬時陷入了一刹那的靜默。


    賈敏微微垂眸, 半晌,方道:“為什麽?”她知道答案, 卻還是把話問出了口。


    杜瀾自斟了杯熱茶,氤氳的水汽, 愈發襯得她眉目風流,空靈飄渺。


    賈敏喉間酸澀, 哽咽得說不出話, 她自言自語, 低聲道:“當年我們那樣歡喜,可為什麽,我們的下場卻多半不盡如人意呢?”


    “我不曾有過孩子,自然也無法體會對嫡親骨肉掏心掏肺的感情, 隻是,當年因我之事,以致母親鬱結在心,她的早逝, 大半因我而起。”


    杜瀾自嘲一笑,臉上卻不見感傷:“我竭力規勸她,她卻再難歡顏, 她不理解我,不認同我,甚至怨我、惱我、恨我,卻因我鬱鬱而終,那時,我想,如我這樣冷心冷情的人,決不能要自己的孩子,否則,必定又是一場磨難,對我以及孩子都是折磨,與其冒這樣的風險,倒不如將其扼殺於萌芽之中。”


    杜瀾輕聲道:“我這樣自私自利的人,本也不配有自己的孩子。”


    沉默,屋內許久的沉默,賈敏顫聲問:“杜姐姐,這一切值嗎?”


    杜瀾如水冰涼的目光,徐徐掃過賈敏,唇畔勾勒出一抹譏諷的笑,眸中光華灼灼,眉宇神采飛揚。


    她斬釘截鐵的說:“當年我們入學時,世人笑我們異想天開,不知所雲,指責娘娘牝雞司晨,篡權禍國,頂著世人的漫罵羞辱,我們堅持到了最後,歲月輪轉,大家都變了,有人為情不顧一切,有人安於後宅,但我從來都沒有變過,以前不曾變,以後也不會變,我要讓那些須眉濁夫,和被馴化的女子,見到女子另一種的活法,我要讓他們明白,女子並不是生來就注定要在內宅,相夫教子,一生局限於方寸之地。”


    賈敏搖了搖頭:“一切都不一樣了。”


    杜瀾嗤笑,不引為意的道:“少和我打馬虎眼,你若是甘心,就不會迴京了,京城這座傷心之地,你即使真的放下了,也不會迴來。”


    賈敏抬起頭,眸中盈盈幾近落淚,麵上卻帶著笑,凝視著窗外的寒梅,那紅梅豔得刺目,傲霜鬥雪,淩寒獨放,錚錚嶙骨。


    “杜姐姐,這算是坦誠,合作嗎?”賈敏低聲問。


    杜瀾品著茶,舌尖濃釅,齒頰留香,太平猴魁喝到這會,才略得了幾分滋味。


    “你怎麽想都成!找相熟的人,總比找外人可靠些,況且,大好時機的良梯已築,想不見真經都難。”話至此處,杜瀾朝賈敏狡黠地眨了眨眼。


    賈敏失笑,歎道:“京城不論何時,都是如此,宮中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一盞茶的功夫,傳遍大街小巷。”


    杜瀾笑道:“這也怨不得人嘴快,誰讓你殿下大搖大擺,壓根沒想過遮掩呢?我也沒想到,你悄沒聲的,給了我這麽大的驚喜。”


    賈敏的神情亦有些複雜,戚戚然開口道:“不瞞你說,初時,我並無此意,還是韓姐姐果斷,料事之深遠,非常人所能及。”


    杜瀾是直接爽利的性情,大手一揮,道:“故人已逝,何必再提舊事,徒增感傷。”


    賈敏一笑,忽想起阿翡之事,問:“今兒那老媽媽到底怎麽迴事?平白無故的針對起阿翡來?”


    杜瀾冷笑,秀美的臉龐上滿是輕蔑,不屑的說:“這世上的人,既然不會養孩子,就不要生,教養出來的蠢貨,沒的讓人恥笑,二房分出去後,老太太放不下孩子,榮府又不缺一星半點的用度,又能送水推舟做人情,讓人見見我這個當家太太的孝順大方,索性把二房的孩子都接到府裏來養,再有族中子弟若有長進者,不拘天分,都由府中養著,我剛到府裏來時,見那大姑娘還有幾分伶俐,誰知近些年來看,愈發不成體統了,不知受了什麽挑唆,或是昏了頭,竟愛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蠢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理都不懂,小小的女官,動輒以端莊沉穩自居,連自個的身份都認不清楚。”


    賈敏麻木的聽完了杜瀾口若懸河的一大篇咒罵,為杜瀾換了盞茶,道:“原以為是二嫂被人利用,卻沒想到是元春,那孩子對我一直有心結,現又入了七皇子府,這也不稀奇。”


    杜瀾咯咯笑道:“可不是利用麽?不過是女兒利用親娘罷了,且等著罷,這事不算隱秘,過些時日,必要拈個錯處,把她送迴家來。”


    賈敏挑了挑眉,眼中不作掩飾的探究:“聽姐姐的話,對七皇子很了解?”


    杜瀾柳眉輕挑,用分外嫌棄的口吻說:“他本來是我的合作對象,性情陰柔,秉素藏奸,對外卻要扮個純良無害的模樣,內裏狡詐,和現在的那一位性情類似,先時,章家和柳家在朝堂鬥得不可開交,他就在背後坐收漁翁之利。”


    賈敏無語的問:“他的本事就是你教的吧?”


    杜瀾義正言辭道:“骨子裏就不是好東西,我不教他,他自個也會無師自通,還不如我背個死心塌地的好名,本以為五殿下迴不了京,誰會想到,人完好無缺迴來了不說,動了動手指,就把柳家和章家折騰得家破人亡,自五皇子迴來,我就發現了七皇子壓根不是什麽未來的真命天子,五皇子才是,想著立刻改投門庭,卻找不到門路,我平生就沒見過一個如殿下那樣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性情,幸而,你們迴京了,這可真是天賜良機。”


    賈敏哭笑不得,她就知道杜姐姐不是個省油的燈,但萬萬沒想到,她竟膽大至此,私下攪風攪雨,推波助瀾,摻和到奪嫡之事裏去了。


    不知父親泉下有知,可會後悔,後悔聘了個膽大包天的兒媳婦。


    此時,院內有人走動聲響,鄭嬤嬤進屋躬身笑道:“太太,老夫人說觀瀾亭的梅花開得極好,今日午膳就定在觀瀾亭的暖閣了,請大夫人和您一塊過去呢,哥兒姐兒都在。”


    賈敏微微頷首道:“好,煩媽媽先去迴太太,我和大嫂這就過去。”


    兩人收起先前的話,隻談些家長裏短尋常瑣事,一路緩步而行,不多時,便到了觀瀾亭。


    漫天皆白,銀裝素裹,獨梅花綻放於枝頭,紅的梅豔若桃李,燦若雲霞,絢麗多姿,未至近前,鼻間已嗅得陣陣暗香,芬芳濃鬱,香氣盈懷。


    杜瀾不由讚道:“果真難得好景致,府裏也修了個小園子,卻不如你們這處梅林天然。”


    這話,說得賈敏不知如何接,說娘家好,還是說夫家好?隻有仆婦陪著笑,隻是那笑麽,有些尷尬。


    兩人來到暖閣,早有丫鬟打了簾子,繞過書房的長廊,最頭上的便是暖閣,暖閣原為舊年時的花房,或熏攏安置之所,林家的祖上想來是有畏寒者,花房與暖閣隔了兩個小小的花廳,下頭鋪著滾燙的地龍,廳內暖意盎然,又隱有花房的花香溢出,推開窗,園內的景致一覽無遺。


    正中置了一張黃花梨木的圓桌,正中鼎爐正沸,咕咚咕咚冒著熱騰騰的水汽,黛玉姐弟上前請安,杜瀾笑道不必多禮,又對林母笑道:“世母,怎知我這些時日想吃暖鍋,偏前些日子,偶感風寒,丫鬟成日對我念醫書,不許我吃。”


    林母笑道:“因這兩個貪嘴的小家夥,念叨了好幾日,你今兒來得巧,享口舌之欲,倒是沾了她們的光。”


    杜瀾笑吟吟的摸了摸阿翡的頭,打趣道:“那我可要好生謝謝阿翡,阿翡放心,待迴頭到舅母那裏住些時日,舅母保證不像你母親那樣拘著你,點心管夠。”


    阿翡嗖的瞪圓了眼珠,眼中劃過一抹驚恐,小聲的婉拒道:“舅母,母親說得很對,我不該貪食點心的。”


    杜瀾大笑,拉長了話音逗她:“這樣呀,那舅母特意為您尋的那個禦廚怕是用不著了,本打算迴府送過來的,既如此。”


    阿翡遲疑、猶豫,抵不過宮廷禦廚的誘、惑,期期艾艾拉著杜瀾的衣袖,不確定的問:“禦廚師傅做出來的點心,真的好吃。”


    杜瀾忍笑道:“那是自然,凡進皇宮的師傅,個個都是集廚藝大成者,做出來的珍饈美食,那等滋味,若嚐過一迴,十年八年都忘不掉。”


    阿翡咽了咽口水,央求道:“那舅母,您就讓師傅來我們府上做客好不好,我隻吃一點點。”


    見阿翡如此,屋內眾人忍俊不禁,哄堂大笑。


    說笑之時,菜肴陸續齊備,林母難得有雅興,賈敏杜瀾陪了兩杯。


    用完膳,杜瀾又陪著林母說了會話,才辭了眾人迴榮國府去。


    晚間,清寧宮的內侍王全安,親來林府,送了一幅畫,黛玉展開時,卻見那畫上,活靈活現一隻毛茸茸的黑白貓,直勾勾的盯著幾案上的魚,那貓畫得活靈活現,瞧著卻有些富態。


    下麵配言曰,食言多矣,能無肥乎?


    黛玉一頭霧水..............


    這個答案,直到黛玉後日入宮時,才得知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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