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後宮怨恨楚元昭的人不計可數, 漫說是楚元昭,清寧宮的眾人都習以為常了。


    晚間,王全安特來迴話, 牛貴妃麵呈陛下,哭得梨花帶雨, 四公主尋死覓活鬧著要帝王這個當老子的,替她主持公道。


    楚元昭捧著素書, 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見王全安說完了, 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又想起黛玉提到那個神情詭異的伴讀, 道:“四公主的伴讀都是誰家的?”


    王全安倒了盅熱茶, 雙手奉予楚元昭, 道:“公主依例是兩位才人,兩位選侍,四公主身邊現有兩位才人,一位是貴妃娘娘的族侄, 另一位是東山沈家的庶女,記在嫡母名下,四公主和沈家的女兒極為投契,形影不離, 宮人多讚溫柔敦厚,心地良善,能說會道, 若有人得罪了四公主,到她麵前求求,多半有幾分迴轉的餘地,那位牛家的女兒倒是和四公主平平,管理公主的書房一應事務,甚少出宮門。”


    楚元昭摞下手中的書,瞧著外頭漆黑的夜色:“東山沈家竟沒落至此了麽?東山兩大家族,綿延數百年,彼此守望相助,江家的子弟在朝的不少,我觀朝廷十來年的官員履曆,確見沈家出仕的子弟,十分有限。”


    王全安想了想,迴道:“小的聽過幾迴閑話,但小的沒去過東山,不知真假,外頭人都說,十五年前,江家的嫡長女嫁到沈家,死得不明不白,江家和沈家打那以後反目成仇,互不往來,江家更是不擇手段的打壓沈家,許是理虧,或有旁的緣故,沈家也沒敢計較,待江家出了一口惡氣,也就不了了之。”


    楚元昭點了點頭,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雪,一兩個雪珠子沿著未曾關嚴的窗縫灑了進來。


    楚元昭起身,先瞧了眼牆上的自鳴鍾,問:“妹妹迴府了嗎?”


    王全安忙躬身道:“吉祥親眼瞧著林姑娘迴了林府,被林家的人迎進去,一刻也沒敢耽擱,就迴來複命了。”


    楚元昭就不再說話了,王全安小心翼翼的說:“殿下,貴妃娘娘那邊,可要請太後娘娘出麵?”


    話未說完,楚元昭擺了擺手,頭也不抬的說:“無關之人,不必管她。”


    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足足下了一天一夜,楚元昭本要出宮的,卻因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未能如願。


    林府,林母含笑聽著黛玉講述宮內的見聞,黛玉早過了撒嬌弄癡的孩童時代,她仍是單純而懵懂的,卻在一步步的成長,一席話,滔滔不絕,皆是宮內見聞,即便四公主來勢洶洶的挑釁,對黛玉而言,也不過是樁小事,一笑置之。


    唯獨在說到壽安宮阮太後時,黛玉小臉上的笑意蕩然無存,神色凝重而困惑:“太後娘娘是個很不一般的人。”


    賈敏遞了塊梅花糕給黛玉,溫聲道:“太後娘娘年輕時,便是位富有決斷的女子,太後娘娘入宮之時,當眾斬斷了與家族的情分,後宮的女人若沒有家族的支撐,猶如無根浮萍,風雨飄搖,舉步維艱,何況太後娘娘坐的是皇後之位,後宮所有女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處境再苦再難,太後娘娘也從未向阮家求助過,多年無子,卻牢牢坐穩了皇後,太後之位。”


    黛玉皺著眉問:“為什麽太後娘娘要和家族決裂呢?”


    賈敏看了林母一眼,林母微微點頭,賈敏方緩緩開口道:“這事和韓家有些瓜葛,阮太後的母親,不願意把阮太後許給韓家長子,以死相逼,韓家長子戰死沙場,阮太後還被人傳言克夫,阮太後和其父之間夾雜著阮母的一條命。”


    黛玉嘟著嘴:“世上的人,真是歹毒,不念韓家之英烈,反來責難無辜女子。”


    賈敏瞪她一眼,沒好氣的說:“你也知道世道對女子不公,還要去鑽牛角尖,非要去那吃人的地方。”


    黛玉小臉紅透,期期艾艾的坐到賈敏身前,膩膩歪歪的撒嬌,企圖把這話給躲過去。


    賈敏歎了一聲,盈盈美目中滿是無奈,摩挲著黛玉的後背,沉聲道:“玉兒,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


    黛玉自賈敏懷中起身,紅著臉小聲的嗯了聲。


    賈敏欲言又止,最後終是一言未發。


    母女二人辭別林母時,林母笑著叮囑道:“明兒你們迴榮國府時,帶上阿翡,才丫鬟來迴,那丫頭晚上琢磨著要踢被子,找個幌子,不肯出門。”


    提到阿翡,賈敏長歎了口氣,又是個小祖宗,這幾個孩子,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成日家就知道添亂。


    賈敏攜黛玉到阿翡院中,親自看了她一迴,黛玉不過幾句話,就把緣由問了出來,原來是白天榮府的下人過來府上,有老媽媽背後言三道四,嘲笑阿翡胖,姑太太寵孩子寵得沒個章法,阿翡怕去了榮國府,給賈敏黛玉丟臉,才不想去的。


    賈敏沉下臉,冷聲道:“主子的事,哪容下人非議。”


    轉頭又問丫鬟:“那說閑話的混賬老貨呢?你們伺候主子的,就眼睜睜看著主子受辱不成?”賈敏板起臉,自有威儀,屋內的丫鬟媽媽跪了一地。


    大丫鬟青竹惶恐不安的迴道:“迴太太,我們隔著牆,等出去就找不到人了,又不敢大張旗鼓的去找,奴婢是怕這事鬧出來。”


    賈敏的麵上冷若冰霜,柳眉一豎:“怕什麽,在自家府上,倒要小主子們受委屈,京城重地,王公貴族,多如牛毛,就沒哪一家守這樣的禮。”


    黛玉和阿翡從未見過賈敏氣得這麽狠過,黛玉擔心的扶著賈敏,阿翡撲到賈敏懷中,連聲說:“母親別氣,母親別氣。”


    賈敏的氣消了大半,閉了閉眼,睜開眼吩咐道:“護主不利,跟著的丫鬟罰三個月的俸銀。”


    跪著的眾人如蒙大赦,磕頭謝恩,靜悄悄的退了出去。


    屋內隻留賈敏黛玉阿翡三人,賈敏捏了捏阿翡肉嘟嘟的胖臉蛋,恨鐵不成鋼的說:“你怕什麽,你是我的女兒,還能越過什麽有體麵的奴才不成?傻乎乎的,整天就知道貪吃,也不長兩個心眼。”


    阿翡笑得眉眼彎彎,仰起小臉,粉實誠的替自個辯解道:“母親,是如月姐姐說,凡事要三思而後行,處置下人事小,為打老鼠傷了玉瓶,母親的麵上不好看,外祖母也會不高興的。”


    賈敏一掌拍在榻上,哐當大力聲響,嚇得阿翡不敢再言語。


    賈敏指著她的鼻子,訓道:“這等糊塗話,怎麽能聽,下人多思多想,是行事小心,你是什麽身份,你是林府的小姐,處置了個下人,扯到榮府的臉麵上去,那你呢?你就不要臉麵了?”


    阿翡眨眨眼,捏著手指頭,小聲嘟囔道:“被人說兩句話,又不會掉塊肉,我活我自個的,還怕人說不成,嘴長在人家身上,我也不能天天去堵著別人的嘴,不讓人說話吧,有那功夫,我還不如。”


    後麵的話,阿翡沒敢說下去,她再天真懵懂,不諳世事,也看得出親娘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怒氣蓄勢待發。


    阿翡無辜的扯了扯嘴角,胖嘟嘟的小臉硬生生擠出個大大的笑來。


    賈敏被她氣的心、肝、肺、脾無一不疼,胸中積著一團火,怒火中燒,若擱旁人,賈敏無須手段,簡短話語,就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偏偏眼前的人,是她的傻閨女,還是個自有一套歪理邪說的傻大姐。


    賈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冷冷瞪了一眼阿翡,黛玉和阿翡要扶,賈敏避開了她們,氣大了,對黛玉也沒了好聲氣,道:“把你妹妹給我教明白了,若是日後再說這種混賬話,唯你是問。”也不要她兩人送,快步出門,命人把屋子鎖了。


    黛玉茫然立在了原地,和阿翡麵麵相覷..........身為長姐,教導妹妹是分內之責,無可推托,但,母親,我真的是親生的嗎?


    當晚,黛玉秉持著知心大姐姐的風範,引經據典,談古論今,說得唇焦舌燥,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還是沒把阿翡板過來,至少,還是有效果的,阿翡拍著胸脯保證,日後絕不再母親麵前說這些話,以及,她雖然感覺臉麵沒啥重要的,但往後,誰要敢打她的臉,她一定讓那些人的臉扒下來,踩個稀碎,絕不輕饒。


    已是子時過半,燭火搖曳,阿翡睡眼惺鬆,黛玉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因太過疲倦,來不及思索,沉沉睡去。


    賈敏出了阿翡的院子後,又到林母處去了一趟,商討了番整理內務之事。


    林母眉目泛著淡淡的笑意,親自拿小銀剪子挑了挑燭火,微不可及的一歎:“府裏平靜的太久了,京中也安逸的太久了,日後這樣的事層出不窮,有忙的時候。”


    賈敏一大早,就派人過榮府去送信,興師動眾的問罪,惱怒至極的態度,仿佛連娘家的臉麵都顧不得了。


    榮府賈杜氏將軍夫人冒著嚴寒,親來林府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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