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了兩迴冷臉,淡定如楚元昭也有些心底打怵,不敢再往黛玉麵前湊,蔫蔫的背著手,垂頭喪氣的。


    待到晚間,林母命人押著林郗去給柯媽媽賠罪,送去不少藥材並銀兩,就小孫子這一根獨苗,今兒這場飛來橫禍,柯媽媽心裏豈有不惱的,但林家主子素來待人寬厚,小孫子能讀書識字,也多虧了林母慈悲,柯媽媽請人看顧孫子,急忙趕到林母院外謝恩。


    林母命人請她進來,柯媽媽謝了恩,林母又寬慰她道:“我知你受了委屈,你且放心,你那小孫子讀書之事,一應所需花費,日後都由我來出。”


    林母誠惶誠恐謝了恩,林母不欲多言,知她掛念孫子,打發她去了。


    見林母神色不渝,鄭嬤嬤試探著勸道:“夫人,少爺年齡尚小,待大些就好了。”


    林母搖了搖頭,林家子嗣艱難,再者隔代親,隔代親,她對孫兒輩難免寬泛些,又因他身子骨弱,更多疼了幾分,卻不想,一日縱得他比一日淘氣。


    林母忽想起來一事,道:“敏兒,那處可瞞下了?”


    鄭嬤嬤迴道:“您放心罷,老衛是個妥帖人,再者是為了夫人好,各處都叮囑了,但凡有提一個字,全家都打發出去。”


    林母歎道:“那就好,苦了敏兒,自嫁入林家。”


    此時,外麵丫鬟通傳到小少爺來了,林母掩下到嘴邊的話。


    外間小丫鬟帶著無精打采的林郗走了進來,林母坐在榻上並不言語。


    林郗行了禮,跪在地上,小聲說:“祖母,孫兒知道錯了。”


    林母神色極淡,道:“錯哪了?”


    “孫兒不該任意妄為,若今個小柯嚇出個好歹,柯媽媽一定會很傷心。”林郗低著頭說。


    林母輕歎,道:“知錯了就好,隻是你身邊伺候的小廝,本就有勸諫之責,主子行事,不能勸也就罷,反助紂為虐,需得嚴懲。”


    “祖母,都是孫兒的錯,和伴鶴無關,是孫兒的主意,伴鶴不敢違拗,他也勸過的,要罰就罰孫兒。”林郗昂起頭,理直氣壯的為小廝開罪。


    林母微微沉下臉,冷聲道:“既然如此,除晨昏定省外,三月內,不得出院門半步。”


    林郗垂下頭,道:“孫兒領罰。”


    待林郗等一幹人去了,鄭嬤嬤笑道:“老奴瞧著,咱家少爺倒像懂事了。”


    林母捏了捏額頭:“但願是真明白錯了才好。”


    ------------


    因黛玉惱怒之故,楚元昭晚間用膳時,魂不守舍,略用了一抿子素菜,晚間,忽覺腹中饑餓,鑼鼓喧天,又懶怠遣人再要膳食去,隻得忍著。


    正在這時,院外忽傳來動靜,依稀聽著是拂柳開門關門的聲響。


    楚元昭聽到拂柳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把門打開,拂柳左右手各提一食盒,笑道:“正巧有些餓了,小廚房打發人送來些點心,不愧是大戶人家,想得就是周到。”一麵說著,一麵遞給楚元昭一個食盒。


    楚元昭接過來,拂柳去了,打開來看時,卻是一碟棗泥餡的山藥糕,玲瓏小巧,一碟鬆菇鮮筍,一盅三鮮湯,一小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待飯食下肚,楚元昭才覺得整個人活了大半。


    在小院中走了兩圈,忽聽得有人撫琴,側耳聽去,原是嵇叔夜昔年臨刑所奏廣陵散,自嵇叔夜死後,廣陵絕唱,隻餘片段,廣陵謂此失傳。


    他的高祖母孝康皇太後出自江東宴家,自幼酷愛書籍,世人爭相獻之,宮中又興建了三處藏書樓,孝康皇太後一生克勤克儉,平生唯一奢靡之事,便是建了這三處藏書樓。


    自孝康皇太後逝後,藏書樓就此封存,楚元昭年幼時,常躲到藏書樓中翻閱書籍,偶然得到廣陵散曲譜,聽說黛玉學琴時,默了出來,想不到,這丫頭,竟練得這般嫻熟了。


    隻是,這曲子,妹妹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楚元昭默默的想。


    “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小丫頭有兩下子。”楚元昭抬起頭,卻見白光如電,鋒芒如練,劍氣淩雲,於此時微寒之夜,更添絕殺之意。


    楚元昭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戰,白衣起劍所落之處,已不能凝神去瞧。


    楚元昭懺愧(自卑)的低下了頭,真的不是他無能,委實乃大師兄非常人也。


    而且事實上,大師兄到底是不是人,還有待(商榷)。


    對於楚元昭的自知之明,老實的縮在角落當鵪鶉的行徑,性慧譏諷的白了他一眼,就飄然遠去了。


    楚元昭…………………………


    待看不到人影,楚元昭心下慶幸,自我安慰,今兒運氣不錯,好歹沒有以教導的名義,把自個虐一頓。


    見東小院的燈還亮著,楚元昭貓了過去,拂柳正在剝毛栗吃,才用完飯,楚元昭不敢吃這個,隻拿在手裏劈裏啪啦捏著玩。


    他的身子嬌貴得很,粗茶淡飯沒什麽事,唯獨毛栗白苕這類山果,略用兩個便反胃。


    楚元昭大眼骨碌骨碌珠轉了轉,淨了手,樂顛顛的剝毛栗。


    拂柳憤憤不平的抱怨道:“你個孝子賢孫也就愛在這些小事上下功夫,我天天照顧你,也沒見你給我剝個果,端杯茶送個水的。”


    楚元昭嘿嘿一笑,重新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著端給拂柳。


    拂柳大笑,搖頭晃腦的道:“今日得了你這一杯茶,小人惶惶不安,別的不怕,唯怕折壽。”


    此時,空中一道閃電,霹靂而下,驚得兩人陡然心中一涼。


    楚元昭……………………


    拂柳一臉被雷劈了的神情,嘟囔道:“這報應也來得太快了,我又不是大爺那個烏鴉嘴,呸,呸,呸,好的不靈,壞的靈。”


    楚元昭神神秘秘的一笑,開口問:“大師兄幹嘛去了?”


    拂柳心不在焉的嘟囔道:“成日家裝得冷心冷情的,還不是口是心非,助人為樂去了。”


    楚元昭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拂柳驚覺失言,警覺的盯著他說:“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楚元昭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又很好奇的打聽:“是不是小白要化?”


    話沒說完,被拂柳驚訝的眼神瞪了迴去。


    楚元昭無辜的假裝純良。


    窗外雷霆萬鈞,響遏行雲,平地風雷起時,兩人不約而同停下手中的動作,齊齊注視著窗外。


    當九重雷落,撼動天地過後,兩人輕輕歎了口氣,一個時辰後,東方既白。


    拂柳忽然感慨的說了句:“原來這麽久了。”


    楚元昭不明白,當他終於領悟這句話真正的含意時,已經是很久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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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風和日麗,林府上下辛苦了這幾日,林母命人賞了一月的月銀,林家的月銀本就比別處優渥,聞聽喜訊,各處人等個個高興的喜上眉梢。


    黛玉院外,楚元昭徘徊了許久,還是伸手敲了門,開門的丫鬟一直偷笑,又出來兩個大丫鬟打扮的人將楚元昭迎了過去。


    簾子掀開了,楚元昭腳下遲疑,房內有女聲嗔道:“要你們多事,他喜歡冷風受凍,就讓他在外頭凍著好了。”


    楚元昭一笑,提步進了門,迎麵是王摩詰的水墨山水畫,輞川圖,群山環抱,樹林掩映,亭台樓榭,令人觀之如世外桃源,心曠神怡,山下雲水流肆,偶有舟楫過往。


    楚元昭撫掌讚道:“妹妹的畫作愈發進益了,士別三日,當執禮以待。”


    珠簾微動,黛玉佯怒道:“拿這些話來糊弄我,誰家魚目擱在外頭,若傳出去,沒來由叫人恥笑。”


    楚元昭自掀了簾子,一襲淡雅長裙,不施粉黛,卻遠勝朝霞映雪,仙姿玉容,淡掃峨眉,粉腮紅潤,靈動的眸子晶瑩流轉,不是黛玉還是誰。


    楚元昭執了個弟子禮,笑道;“謝妹妹昨日果腹之恩。”


    黛玉撚著帕子似笑非笑道:“是誰昨兒賭氣不肯用膳的?”


    楚元昭自個找了把椅子坐了,笑道:“我昨兒並非賭氣,隻是反省自家,一時誤了用膳的時辰,等我迴過神來,飯菜都被收走了。”


    黛玉並不理他,專心致誌的整理桌上的書稿,又取出字帖教阿翡練字。


    晴雯雪雁送上了熱茶點心來,寫了沒幾個字的阿翡,伸出肉嘟嘟的小胖手,晃了晃黛玉的衣袖:“姐姐,我餓了。”


    黛玉……………………


    晴雯忍著笑說:“二姑娘,半個時辰前,您才用了奶香糕,馮嬤嬤說了,夫人特特囑咐了,每日的點心依著分例來,您不止把今日的分例的吃完了,明兒的您也吃了大半了。”


    阿翡依依不舍的把眼神從糕點上收迴來,沮喪著小臉繼續寫字。


    晴雯一麵說著,一麵將點心擺在楚元昭麵前。


    片刻後,阿翡又抬起頭,粉有理的說:“母親說的是小廚房的點心,可這是姐姐做的,和小廚房的點心是不一樣的。”


    屋內眾人忍俊不禁,黛玉的臉微微泛紅,拈了塊梅花糕,阿翡亮晶晶的大眼睛直勾勾盯住那塊梅花糕,無聲的央求。


    黛玉遞給她,阿翡粉有眼力勁的保證道:“姐姐最好了,我吃完糕,就寫一大篇的大字。”黛玉含笑摸了摸她的頭。


    獨楚元昭如同外人,沒人理,他也不說話,隻是慢條斯理的吃點心。


    等到阿翡一篇大字寫完,抬起頭,頓時,淚眼汪汪。


    隻見四個水晶盤內空無一物,香甜軟糯的糖糕飛走了,飛走了!


    阿翡…………………………好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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