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林母的一意孤行,林海也很訝然,最主要的,他覺得事若被傳出去丟人現眼,畢竟,生為男兒身,又是四品的小官員,不大不小,怕步王獻之的後塵,就要辭官家去,未免太沒骨氣了些。


    賈敏眼澄似水,似笑非笑的睨了林海一眼,林海知情識趣表示立刻寫奏章,他又不傻,老娘的決斷再正確不過了,他就是擔心惹人非議而已,十年苦讀,一朝高中,不就是為了站到清流隊列麽!


    萬一帝王真昏庸了,把那個恬不知恥的公主賜給他,那他就隻剩死路一條了,自己死,不要緊,連累妻兒子女的頭上,那真真是枉生了男兒身,反不如離開京城的好,再說了,帝王真的對自個寶貝女兒的行徑一無所知嗎?不過是逼著林家求助六王爺罷了。


    林海嘴角溢出一抹冷笑,他爹可真是親爹,選來選去,瞪著兩個大眼珠,睜眼說瞎話,五皇子仁愛天下,頗有懷悼太子之風範,想來他爹那個老狐狸也沒想到,到頭來會有一天,坑到自個兒子頭上。


    帝王的反應就更值得玩味了,於壽康宮忽發雷霆之怒,當眾斥責嘉安大公主驕蠻成性,飛揚跋扈,怠慢超品誥命,墮天家之女的風範,勒令閉宮清修一年,同時,帝王還把二皇子四皇子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連八歲的六皇子展現手足之誼,開口求情,都沒得什麽好臉。


    帝王之怒,敲的不止是外戚之心,宗室並蠢蠢欲動的臣工們,一時間噤若寒蟬,兢兢克克,要多安分有多安分,不敢再對立太子和立後之事指手畫腳。


    王欽在家驚出一身冷汗,當夜收拾行囊,馬不停蹄直奔寧安洲赴任去了。


    賈代善拈著棋子,微微一笑,歎道:“親家真是可惜了。”


    賈敏笑道:“母親最不煩這些俗事,二來,她老人家不太適應京中的繁華,又不喜應酬故舊,心裏隻記掛著姑蘇小院的花花草草。”


    賈代善略有些傷感道:“惟歎世間滿眼無奈事,你我父女相見,又不知是哪一年了。”


    賈敏心中亦是難過不舍,不欲再說下去,以免勾起老父傷心,忽道:“大哥的事,父親作何打算?”


    說起遊手好閑的大兒子,賈代善的火氣就蹭蹭的往上冒,恨鐵不成鋼的說:“還能怎麽樣,我說讓他到軍中磨煉幾年,你母親又不許,母子兩個,表麵淡淡,到底還是親娘兒倆。”


    賈敏正色道:“隻要您狠得下心,母親那處我去說,另有一事還要您應允,我想把瑚兒帶走。”


    賈代善曲指點了點棋盤,含笑看了眼賈敏,老神在在的推脫道:“瑚兒身子不好,有他在京裏,能寬他母親的心。”


    賈敏施施然一笑,端的是高深莫測,大方的任由親爹試探,半晌忽端不住,笑了出來,嗔道:“瑚兒身子不好,整日悶在家裏,難免悶出病來,再說了,留璉兒在府,您好好教導他就是了。”


    賈代善挑了挑眉,意興闌珊的道:“敏兒,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記恨你二哥嗎?”


    賈敏搖了搖頭,沉聲道:“父親,有的人會變,我也會變,但有些堅持是永遠不需要改變的,我厭惡沒有擔當的須眉濁夫,我不是記恨,我隻是看不上他罷了。”


    賈敏頓了頓,苦笑道:“父親,您還不明白嗎?您的苦心,簡單明了,但您忘記了一點,凡事都會有意外,譬如珠兒的古板,改換門庭,非一朝一夕,亦非想當然爾,子孫明理知進退,門庭不門庭的重要嗎?若再出一位肖似您的武縱之才,也不是壞事,隻是這一代沒指望了。”


    賈代善出神片刻,忽笑了,斥道:“沒大沒小的丫頭,略長了兩分見識,就到你老子麵前賣弄。”


    賈敏眼中一亮,倒了盅茶,雙手奉予親爹,笑道:“那爹您應還是不應?”


    賈代善慢悠悠的飲畢茶,擱下茶盅,不經意掃到蕭蕭落葉隨風而下,感慨道:“不應也不行呐,歲月不饒人,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賈代善想了會子,說:“既然要帶,索性把珠兒帶著,他的性子太古板了些,又被他爹教得鵪鶉一般,見了我話也不敢多說一句。”


    賈敏直視著親爹意味深長的目光,緩緩開口道:“不行,我要絕對信得過的人,人有親疏遠近,不是我不肯,而是我不能。”


    父女的機鋒打至此處,已是彰明較著,謎麵已是昭然若揭。


    賈代善長歎一聲,自個閨女的性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應人之事,就會做好萬全的準備,帶瑚兒迴姑蘇,就已經冒了很大的風險,這是愛女感念家族之恩,提攜子侄之意,是他妄念了。


    賈代善眸中微有淚意,眼底滿是疲憊,閉目約摸一刻鍾,再睜開時,眼中已恢複一貫的古井無波,精神矍鑠,歎道:“也罷,不指望善兒成大器,磨磨他的性子也好,我會安排的,待過兩年,再把璉兒送到軍中。”


    賈敏頷首,道:“您能想開就好。”


    黛玉邁著小短腿,樂顛顛跑過來,都跑到賈敏跟前了,仿佛才看到嫡嫡親的外祖父在場,又拐了個彎,撲到賈代善身前,上氣不接下氣,賈代善慈愛的看著小姑娘,輕拍她後背,為她順氣。


    黛玉的大眼中,泛著亮晶晶的光芒,草草行了個禮,小嘴巴拉巴拉的抱怨道:“外祖父,您那天還說玉兒最可愛呢,今個知道玉兒來了,也不喚人叫我來,就知道和母親說話,玉兒天天記掛您,您也不想一想玉兒?”


    賈代善失笑,頗有耐心的哄她:“玉兒要見你外祖母並長輩們,再者,你們要迴姑蘇去了,你也要和兄弟姊妹告別,我才吩咐了人,正要去喚你呢。”


    黛玉也不見外,瞄到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挨了賈敏一記冷眼,黛玉看起來一點也不怕,手卻下意識拉住了賈代善的衣袖,賈代善看了賈敏一眼,隻消一眼,就把賈敏的火壓了下去。


    賈代善笑眯眯的對黛玉道:“丫頭別怕,有外祖父在,你母親不敢拿你怎樣。”


    黛玉極其諂媚的說:“那是當然的,我就知道外祖父最疼玉兒了。”


    童言稚語活像抹了蜜一般,惹得賈代善大笑,卻見小姑娘麵上似有遲疑,吞吞吐吐的說:“外祖父,小書上講人不學,不知義,為什麽二表哥都不上學,卻混在內帷呢,是外祖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嗎?”


    看著小姑娘眼巴巴的困惑,賈代善隻覺心都化了,還沒來得及言語,賈敏柳眉一豎,拍桌怒吼道:“玉兒,胡說什麽?”


    黛玉被嚇得一激靈,小姑娘的小身板微微顫抖,膽怯的躲在賈代善背後,賈代善那叫一個心疼喲。


    溫言細語哄了黛玉一通,又罵賈敏道:“你這麽大個人了,和孩子較什麽真?”


    賈敏沉下臉,寒聲道:“您聽聽她說的叫什麽話,對長輩表兄言三道四的,自詡愛學,連孝悌都拋在腦後了。”


    賈代善的臉也拉了下來,冷笑道:“不過是個孩子,見到有殊異之事,開口相問而已,有你這麽做母親的?四歲的孩子,平白無故的背了個不孝的名聲。”


    賈敏被賈代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通厲言,訓得麵無血色,摞下一句:”就沒見過偏心偏的這麽沒邊的,”說完怒氣衝衝,拂袖而去。


    黛玉似乎被嚇到了,小姑娘怔怔的,看著母親離開的背影,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滾滾不絕的落了下來,賈代善慌了神,費了諸多口舌才把黛玉哄好。


    黛玉天真無邪的眼中含著淚,抽抽噎噎,委屈巴巴的,帶著哭腔說:“外祖父,玉兒知道錯了。”


    賈代善的心裏軟得一榻糊塗,柔聲道:“好孩子,哪有你什麽錯,都是你二表哥的不是,咱們府裏和別人家一樣,都是要上學的,你二表哥性子頑劣,定是偷懶甩滑,隨意找了個由頭,才不去上學的。”


    黛玉的性情好的快,去的也快,低下頭,絞著小手說:“外祖父,在別人家裏,玉兒就不問了,因為是外祖父,玉兒才問的,以後,玉兒再也不問了。”


    這話說的賈代善心裏甭提有多熨貼了,嫡親的外孫女,因為親近他這個長輩,才問了不同尋常之事,瞧,孩子可憐的,無辜的挨了母親的訓斥,這麽小,這麽懂事,又這麽親近他這個外祖父,怎能讓他不疼她呢。


    都怪寶玉,那個不省心的孽障,青天白日的,專愛在內帷裏廝混,老子迴頭再收拾你,就為你那個破玉,老子費了多少事,生下來就是討債的,不嚴加管教是不成了,賈代善暗暗下定了決心,自那後,如寶似玉的小少爺過得那叫一個水深火熱,已是後話了。


    賈代善不擅長哄孩子,賈敏又是一去不迴的惱怒,賈代善一拍腿,幹脆領著小姑娘參觀自個的兵器庫。


    逛逛不要緊,兵器庫的親兵悲憤的看著,小姑娘興奮的這個好,那個好,賈代善大手一揮,把玉兒相中的打包送到林府去。


    當林母林海並林府下人們,目瞪口呆的親眼見到整整兩車,寒光凜凜的刀劍利器時,內心是崩潰的!


    林母:“我的嬌嬌不會到榮國府去住了兩日,就要棄文從武了吧?”


    林海:“我的親閨女哎,你人還沒有劍高,你要這麽多兵器,到底是為什麽?”


    林府下人們,麵麵相覦,膽顫心驚的想:“主子們,不會是準備謀反吧,救命呀,我們日子過得好好的,不想當反賊,更不想落草為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有仇不報枉為人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歸澤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歸澤並收藏[紅樓]有仇不報枉為人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