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文啟十三年,冬。


    後宮華陽殿內,章妃花容月貌的臉頰鮮血汩汩,文帝對手執含光劍的韓婉儀怒斥道:“韓氏,朕看你是反了,妒嫉成性,心思歹毒,哪有半分國母的風範?”


    文帝口不擇言道:“朕也就數月未踏入你宮內,你竟敢?”


    韓婉儀冷笑,文帝竟嚇得退後一步,迴過神來,又感覺失了帝王風範,站直了身體,假裝鎮定道:“朕和你結發夫妻,朕不信你敢謀逆弑君。”


    韓婉儀麵無表情,劈頭蓋臉一個大耳刮子扇過去,接著就是一通拳打腳踢,怒吼道:“你還知道老娘和你是結發夫妻,你三年沒有踏入景泉宮了,老娘在乎嗎?”


    可憐文帝自幼於武功不精,反抗不得,被揍了個鼻青臉腫,章妃失心裂肺的尖叫,引來了錦衣衛並九城兵馬司,今日乃是帝王千秋,帝王匆匆離去,後又見錦衣衛神色不同以往,文武百官索性跟在後頭一起來了。


    韓婉儀持劍高聲道:“本宮手中乃是孝烈皇後欽賜的中宮之劍,天下如有不從者,等同謀反。”


    錦衣衛統領沈容拱了拱手,沉聲道:“孝烈皇後亦有旨意明告天下,弑君謀反者,持含光劍不享其尊。”


    韓婉儀輕蔑一笑:“弑君,弑君何勞含光劍?沈統領若再向前一步,帝王的命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沈容不敢輕舉妄動,賈代善正色道:“皇後娘娘,您要想想五皇子,太子和三皇子仙逝,但娘娘膝下還有五皇子,行錯半分,置五皇子於何地?”


    韓婉儀眸中淚光閃爍,別過頭對文帝道:“我和帝王結發十五載,當年英親王設宴欲害帝王,是本宮飲下毒酒,救了帝王的命,陛下,你認不認?”


    楚景的臉色難看至極,過了片刻,點了點頭。


    韓婉儀輕歎道:“陛下當年在封地潦倒,生計艱難,我的嫁妝當得當,賣得賣,陛下,作為夫妻,我這位元配稱職否?”


    楚景無言以對。


    韓婉儀譏諷道:“孝烈皇後暮年於諸皇子中,遲疑不決,是我衣不解帶侍奉孝烈皇後至殯天,孝烈皇後以仁愛蒼生計,欽定陛下為皇儲,陛下奪得儲位,我算不得居功至偉,也有微末功勳?”


    攀附裙帶之光上位的經曆,當著寵妃和文武百官的麵揭開,楚景的臉上別提有多難看了,青一塊,紫一塊。


    韓婉儀繼續道:“孝烈皇後攝政多年,為了穩固朝政,提防君權失落女子之手的覆轍,我得封中宮後,深居簡出,我待陛下之心,日月可昭,蒼天可鑒!”


    楚景輕歎,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韓婉儀潸然淚下,悲聲道:“當年宮闈初見,陛下鍾情於我,我放棄北關的掌兵機遇,是因為權利和陛下,我選擇了陛下,可是陛下是如何待我呢?我待陛下仁至義盡,陛下待我薄情寡義。”


    韓婉儀淚流滿麵:“當年孝烈皇後曾對我言道,日後我一定會後悔,可我卻覺得,夫妻同心,何言悔矣,即便是陛下變了心,我也沒有後悔過,但陛下不該一點活路不給我,我生的孩子,身體康健與否,我自個清楚,為了陛下的後宮,為了所謂的識大體,我失去兩個孩子,陛下還要放任我唯一的孩子被奪走嗎?”


    楚景忍不住道:“阿儀,當年隻是意外,柳娘解釋過很多次了。 ”


    韓婉儀冷笑連連,對於此等色令智昏的鬼話,她已懶得再作計較。


    韓婉儀隨意拂了把臉上的淚,淡淡的道:“我走至今日,是我自己選的,和他人無關,陛下變了心,是緣於自個的心,我癡心不渝,是我傻,怨不得他人。”


    韓婉儀笑意宴宴,說出來的話,卻是寒光四射,道:“元昭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我希望陛下給他一條活路,當著朝臣宗室的麵,陛下允不允。”


    楚景怒道:“元昭也是朕的兒子,更是元嫡皇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朕難道會害自個的兒子不成?”


    韓婉儀神色不變,沉聲道:“我要陛下當眾發誓,放元昭離宮,保元昭平安一世,元昭若有閃失,陛下天打五雷轟,至死不得超生。”


    楚景尚未言語,章妃和百官按奈不住了,高聲斥道:“皇後娘娘,您太放肆了。”百官那叫一個大義凜然,至於章妃,韓婉儀連個眼神都不屑施舍給她。


    韓婉儀施施然移了移手中的劍,百官霎時頓住了,不敢再動分毫。


    韓婉儀的盈盈美目中滿是嘲弄,譏諷的看著帝王。


    楚景有些不合時宜的恍惚,初見時,她也是這般盈波如秋水的大眼睛,略帶譏諷的瞟了一眼。


    賈代善輕咳,楚景迴過神來,臉色鐵青,冷冷的說:“皇後,朕不信你敢拭君,元昭,家族你都不要了?”


    韓婉儀神色寡淡如千裏冰封,不屑而輕蔑的說:“韓家於我何幹,我嫁入天家,就是天家婦,莫非陛下要問韓家教女不嚴之過?我在韓家一十六載,可曾有過失儀失德之舉?我可不像陛下的心肝肉,一個定了親,矯旨不嫁,尋死覓活要入宮,另一個把親妹妹推到湖裏,死皮賴臉爬帝王的床,俱是優伶娼妓之流的淫、婦!”


    幾句話把楚景噎個半死,楚景氣得臉都紫了,朝臣們恨不得自個是聾子,是瞎子,我的天呐,皇後娘娘這性子,可真是。


    章妃梨花帶淚,哭訴道:“陛下,我不活了。”說著,就要往牆上撞,宮女嬤嬤亂成一團,死死拉著。


    楚景怒吼道:“快,拉住章妃。”


    韓婉儀翻了個白眼,手上微用力,帝王的脖頸處一道鮮明的血痕,沈容見場麵難以控製,大喝一聲道:“都住嘴,陛下為重。”


    宮女嬤嬤不敢再動,章妃撞牆的也不撞了。


    韓婉儀涼涼的嘲諷道:“拉什麽,讓她撞。”章妃落淚不止,臉上活像開了染坊,鼻涕眼淚和著鮮血,那狼狽勁就別提了。


    話音才落地,楚景對韓婉儀怒目而視。


    韓婉儀冷笑道:“話還沒說完,帝王也不是個好東西,髒得臭得全然不忌,我這輩子也算倒了十八輩子黴,眼神不好,天下才俊泱泱,偏偏看上你這麽個廢物,和你這種賤人同床共枕,想起來就令我作嘔。”


    堂下的朝臣神色儼然,有那等機敏之人,已顧不得震驚,緊緊盯著韓婉儀,皇後娘娘這話都說出來了,難道是要玉石俱焚嗎?


    羞辱,可恥,難堪,怨恨,憤怒,楚景竟一時說不出心底是個什麽滋味。


    關首輔上前一步,勸道:“娘娘,放下劍,有話好好說,想想五殿下,他可是您的親生兒子,也是您在世間唯一的骨血。’


    韓婉儀神色沒有半分動容,沉聲道:“要我放下劍也不難,帝王的毒誓我還沒聽到,我要帝王以江山楚家列祖列宗起誓,楚景,你自個說。”


    楚景的牙都咬碎了,冷著臉,當著愛妾宗室百官發了重誓,以江山先祖起誓,楚元昭若有不測,楚家江山易主,楚景斷子絕孫,若違此誓,文帝天打雷劈,魂飛破散,永世不得超生。


    楚景誓言才落地,萬裏晴空平地一聲炸雷,炸得在場眾人俱是一個激靈,麵麵相覦,驚駭不已。


    韓婉儀放下劍,嫣然一笑,仿佛還是當年初見的明媚少女,輕聲道:“元昭就拜托陛下了。”


    華陽殿中大亂,禦醫大臣忙著上前照看帝王,錦衣衛忌憚韓婉儀手中含光劍,再者,皇帝神智清醒,也未當場處置皇後,錦衣衛愈發不敢放肆。


    韓婉儀戴著龍鳳珠翠冠、穿紅色大袖衣,織有龍鳳金紋,衣上加霞帔,紅羅長裙,紅褙子,隨雲鬢上九鳳釵,淩然欲飛,步伐很慢,霞光萬道,落日餘暉,夕陽西沉,訴不盡的蕭索淒淒之意。


    屬下要追,沈容攔住,輕聲道:“不必追了。”屬下生疑,卻不敢違統領大人之意。


    韓婉儀在景泉宮外,摸了摸楚元昭的小臉,對黑衣男子道:“帶五皇子離開皇宮,永世不得迴京。”


    黑衣男子沉默的俯身而拜,抱起一臉茫然的稚童,頭也不迴的離開了大楚皇宮。


    景泉宮內,趙嬤嬤率景泉宮的宮人匍匐於地,韓婉儀擺了擺手,避開了心腹女官的手,溫聲道:“竹葉,你還年輕,日後阿昭還要累你看顧,你趁此時出宮,會有人接應你們。”


    趙嬤嬤悲痛萬分,過了會子,方顫聲道:“奴婢尊旨。”


    心腹采薇泣道:“娘娘,您和那起子小人計較什麽呢?如今,咱們又豈能迴頭呢?”


    韓婉儀疲憊的擺了擺手,輕聲道:“自我嫁予陛下的那一天起,就沒有退路了,我活著,昭兒是眼中釘,我死了,昭兒是肉中刺,大鬧一場,將這臉麵撕開,昭兒或許能保住命。”


    當夜,楚文帝元後韓婉儀在景泉宮自盡,無享祭,無諡,以貴妃禮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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