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盤水,七裏山。


    一隊苗人在山間逶迤而行。為首兩人衣著鮮豔,明目皓齒,頭戴銀飾,一手抓著把花竹傘,一手卻挽著隻花籃,儼然兩個采茶姑娘。中間四名精壯大漢,赤著上身,露出虯實的肌肉,頭上紮著五色頭帶,肩上扛著個軟底布轎,縱步如飛。再往後瞧去,卻是個年過半百的老太太。服飾仍是花樣繁複,卻比之前的兩個小姑娘莊重了許多。一行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行色匆匆,偏生神態各異:少女左顧右盼,壯漢們隻管低頭抬轎,那尾後的老太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直是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秘。


    行至半途,左首邊的少女先開口了:“族主,快到烏蒙之巔了。”


    “恩,烏蒙之巔常年陰雨,號稱‘晴不過三日’,朱兒、青兒,切記將傘撐好了,那籃中之物最是沾水不得。”


    “遵命!”那朱兒與青兒脆生生的答應了,唰的一聲將花傘撐開,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


    又走了頓飯光景,真個天色一變,天上下起雨來。開始零星落下幾絲後,淅淅瀝瀝的大了起來。那轎中人又發聲道:“姥姥,你可要進來避避雨麽?”那老太慌忙低聲道:“族主好意心領了,屬下不敢!”那轎中人又歎道:“也是我臨行前太倉促,少帶了一把花傘,哎!想不到姥姥你一聽到這人病了的消息,竟這樣快趕來了。”


    那老太麵皮一熱,低聲道:“族主,你見笑了。”絲絲紅潮上臉,竟流露出幾分少女般的情懷,說話間步履又加快了兩分。那朱兒與青兒也咯咯笑道:“姥姥是人老心未老,怕是這次族主不來,她也非要偷偷過來不可啦!”


    轎中人笑罵道:“你們兩個小丫頭片子,姥姥的玩笑也可以亂開的麽?迴去罰你們打掃一個月的蛇穀。”那老太卻也不生氣,隻是紅臉道:“不礙事的,不礙事的。”青兒吐了吐舌頭,不敢說話了。朱兒卻依舊笑道:“早知族主這般狠心,倒不如適才便多說兩句了,咯咯咯……”這姑娘似有無窮的歡樂,銀鈴般的笑聲透著清爽,一路也未曾歇斷,直從這雨中傳了遠去。


    又走了十多裏路,雨勢漸漸小了下來。忽然眼前地勢陡平。遠遠的便看到一座石門耿立中間,左邊石上刻著六個字:聽雨一朝悟道。再看右邊石上,也是六個大字:磨兵十年成刀,中間赫然是“磨刀聽雨閣”五個大字。這十七個字說來也怪,左右兩邊字跡大不相同,猶如兩人合力寫成的一般。但見大門緊閉,隻有石門耽耽而立,氣勢十分懾人,朱兒有心想笑,卻也壓抑的忍了下來。青兒已迴身道:“族主,我們到了。”


    那轎中人輕應一聲,驀地開口道:“故人來訪,聽雨閣怎個沒人迎接?”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了開去。


    不片刻即有兩個人將那門打開,一個身著玄青布衣,年紀隻有二十來許的男子迎了出來,冷冰冰的道:“何人駕臨我聽雨閣?”看了一眼來客,忽然瞥及轎上刺繡,眼中驚色一閃,拱手道:“原來是苗主親至。不知有何貴幹?”


    那苗主哼了一聲,並未答話,倒是那朱兒道:“這位大哥,你令我們侯在門外,是什麽待客之道啊?怎麽也該請我們進去落座,再喝杯熱茶吧?”


    那男子目光一轉,已朝她射了過去,見是個小姑娘,也未放心上。冷冷道:“苗主向來事務繁多,今日肯抽身至此,想來必定有要事。隻是家師近日身體不適,不能出門相迎了。苗主若有吩咐,晚輩轉告家師,也是一樣的。”


    青兒被他一瞪,抵不過他冰冷的目光,忍不住地下了頭,偏生那朱兒卻是脾氣上來了,見他沒有答應入內的意思,眉頭一皺,哼道:“族主正是為治……”話未說完,已被族長打斷:“你是雨閣主的什麽人?”


    那青年男子昂首挺胸,冷冷道:“霜千裏,閣主正是家師!”


    那苗主“哦”了一聲,笑道:“姥姥,想不到這人教出來的徒弟,竟也和他是一般的脾氣。”


    那老太哼哼道:“雨濮自己便是頭倔驢子,自然教不出什麽好徒弟了。”


    霜千裏怒道:“大膽,你怎敢辱我師父!”右手一揮,幾個勁裝弟子湧出門來,人人手持兵刃,麵色不善。


    那老太譏笑道:“怎麽,想動手麽?”也不見她如何動作,倏忽間人便從轎後到了轎前,站在了那朱兒、青兒之前。“莫說是你們幾個漢子來欺負我一個婦人家,就是那雨濮親來,我也未見怕了他!”


    霜千裏瞳孔一收,冷冰冰的道:“哼,不用其他人,我一人便來會會前輩!”


    那老太搖手道:“嗬嗬,什麽前輩,不過是風燭殘年的一個老嫗罷了。”說話間卻是伸手在袖中一掏,拿出一根墨綠色的鞭子來。


    霜千裏仍是語氣冰冷,緩緩道:“前輩何必自謙,你這等身手比起江湖一等好漢,隻怕也是不遑多讓,何來風燭殘年之說。”雙手自身後一抽,也亮出了兵刃,刀如秋水,刀頭處彎曲迴來,竟然是一對吳鉤刀。這吳鉤刀是極難練的外門兵刃之一,敢以之對敵,刀上功夫自然非同一般。


    那老太見他兵刃,知道不好應付,登時收起小覷之心,心下尋思:雨濮這死鬼,雖是脾氣不好,教徒弟的功夫卻不差!點頭道:“小子,出手吧!一會輸了,可別哭鼻子找師父去!”


    霜千裏大怒,也不答話,雙刀交與左手,右手向前拍出三掌,喝道:“三三不盡!”


    老太見他不用兵刃,也一爪抓出,道:“幾式掌法也拿出來獻醜?接我一爪!”左手虛捏一把,五指箕張,形如蠍子,向霜千裏點去。尤其是食、中兩指,猶如蠍螯,指尖泛起一片青光,空中劃過,帶出一溜腥風,顯然是蘊有劇毒。


    霜千裏識得厲害,急忙功聚雙手,一陣寒氣凝籠,雙手竟結了層薄冰,電光火石間,兩人掌、指已交在一起。“啵……啵……”幾聲響後,霜千裏掌上的冰層已多了四個指洞,原本透明的薄冰也變成墨青色。急忙將右手一抖,將那冰層抖掉。


    老太傲然道:“小子,怎麽樣,你的掌法也不過如此,還是趕快用兵刃吧。”心下卻暗暗吃驚:剛才這年輕人掌風渾厚,雖然隻拍出三掌,後勁卻似大河長江,綿綿不絕。想來是顧忌自己指上的劇毒,才守而不發,否則決計不可能一招半式間就分出高下。她卻不知道霜千裏這路掌法乃是從道家心法中衍練出來的。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所謂三三不盡,雖然隻有三掌,其實卻是無窮多掌,隻要氣力夠足,直可無窮無盡的使下去。


    那久不說話的苗主突然道:“好掌法!姥姥,使‘赤蛇翻天舞’吧!”


    老太一聽,更不答話,忽然間雙手高舉,於頭頂合攏,手腕相合,雙手上下交錯,形如蟒蛇,足下生風,向霜千裏攻去。


    霜千裏素知她門中之人以五毒為聖,渾身上下俱是毒物,最是沾不得。有適才教訓在先,不敢托大,當下將吳鉤刀展開道:“好,我就領教貴派的五聖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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