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掌櫃看了寧天這一手,心下讚歎不已,知道這大漢的武藝實在自己之上。待寧天轉過身來,才看清他是個英俊的青年,不由的一呆,想不到他這等年紀就有如此深厚的內力。眼看此事不得善終,自己隻在一旁冷眼觀看便是,也落得個清閑。迴身命小二取了張紫檀椅,安坐在上麵,翹起二郎腿,要看這事如何了結。


    郭府尹見外甥又為人所傷,心下大怒,忙命手下將他扶起。但牛二穴道被封,哪裏能動得了?隻是躺在地上“哎喲哎喲”的叫個不停。郭府尹氣的身子發抖,指著寧天道:“好……好大膽的賊人,天子腳下,當著本官之麵明目張膽毆傷無辜百姓,你……你還有王法麽?”


    寧天將牛二一腳踢飛後,便放下手中之杯,雙眼微闔,似是閉目沉思,聽了郭府尹這句話,眼睛猛的一睜,精光一閃,哈哈笑道:“好一個王法!白日裏那西門總兵何罪?隻因背後暗誹秦昌那畜生一句,就慘遭殺害,這便是王法麽?無辜?張老漢之子**兒因賭輸了個精光,就向你外甥借了五兩銀子的高利貸,張老漢本待還十兩銀子息事寧人,哼,你外甥見錢眼開,竟要張老漢連本帶息償還一百兩,強索不下,便將張老漢打傷,究竟誰更無辜?按照本朝律例,私放高利貸者,輕則仗責五十,發配充軍;重則當市斬首,以儆效尤。你的兩個外甥仗你官威,欺弱淩善,為非作歹,目無法紀,早已不將這‘王法’二字放在眼裏,你還與我說‘王法’何在?看你綾羅綢緞,錦衣玉食,不知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民間百姓如此疾苦,你卻還在這裏玩權弄私,這父母官與畜生何異?”


    郭府尹早被氣的麵色一陣青一陣紅,半晌說不上話來。他自己平日卻是幹過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但那是官風如此,也不覺得如何羞恥。今日聽寧天一說,登時想起年輕時考取功名之前,胸中那一腔為國為民的熱血,如今已盡化為了烏有。年輕時立的遠誌,更早就被丟到了爪哇國去,一時心中略感羞愧。但這隻是一刹那的事情,轉念間就煙消雲散,想起自己的外甥死於此人之手,惱怒又起,喝道:“油嘴刁民,死到臨頭還不肯認罪,在這裏胡言亂語什麽!來人啊,將他給我拿下!”


    寧天輕嗤一聲,看了那郭府尹一眼,道:“朝廷便是因為有了你這等昏官,百姓才會民不聊生。也無怪乎似金遼這等外藩小國,都敢對我泱泱大宋起進取之心……”說到這裏,不禁想起那日陳州城外嶽飛的那段話來:“……我大宋幅員人口,比你大金多出十倍不止,才智之士,更是不計其數,亦不乏智謀高絕之人,且多是節氣之士,自古以來,從不屈膝異族……”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方才道:“如今宋庭昏蔽,大金又蠢蠢欲動,弄的百姓人人自危,若是還不盡早的革弊出新的話,……”話未說完,那本隻坐在一旁的施掌櫃忽然道:“說的好!小兄弟這一番話在情在理,看來原本就是雙方就是都有誤會,小兄弟打抱不平,這才誤傷了令甥。郭大人,我看這樣吧,不如我就替這位小兄弟賠你白銀萬兩,再給令甥風光大葬,這件事咱們便算揭過了,怎麽樣?”他已聽出寧天下句必是“大宋必亡”,但想那秦檜耳目眾多,這話若是流入他的耳中,給眼前這青年扣上一頂“散播謠言,通敵叛國”的帽子,自己亦保不了他。更何況秦檜手下高手無數,這個小兄弟雖然武藝精強,但隻怕也不是敵手。於是提前截住話頭,欲先打發掉這郭府尹再說。


    那郭府尹聽了寧天這一番激昂的陳詞,也是心裏一跳:“這小子說的正是。我大宋積弱多年,朝中又有以太師為首的一幹群臣主和,如此下去,宋庭何保?虧我少年立誌報國,如今做上了臨安父母官,卻縱容親下如此為非作歹,於心何愧?”他本亦是個有見識的讀書人,否則如何能當上這臨安府尹?寧天的一席話,已是令他愧然難當。聽聞那施掌櫃之言,卻又心下狂跳不止:萬兩白銀啊,自己一年俸祿也不過才數十兩銀錢,便是加上收受的賄賂,也不過千兩,這施為天不愧是京中四富之首,一出手便是如此闊綽。眼看那小子武藝強橫,自己已是拿他不下,還不若順水推舟,答應下來,以後再圖報複。想到這裏,適才的滴點良知又已湮沒,點頭道:“好,施掌櫃所言應是,本官於此亦有不正之處,一切就著施掌櫃所說的辦吧。”


    寧天話未說完,就被那施掌櫃截斷,更聽他願意出銀萬兩,替自己開脫,心下雖然感激,亦存了兩分疑惑。愕然朝那施掌櫃看去,欲問個明白,卻見那施掌櫃也朝他看來,眼神眨動,含有深意,當即住口不說,看他待如何。


    施掌櫃見那郭府尹答應下來,心下大喜,道:“好!郭大人果然快人快語,來日聖駕再臨,我施為天定在聖上麵前替大人美言幾句。阿虎,去柳先生那裏支一萬兩銀票來,給郭大人裝好。再取上兩百兩散銀,分給各位差爺。”身後一個粗壯的夥計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想不到這郭大人如此輕易便答應了下來,施為天心下微歎,“有錢能使鬼推磨”,斯言是矣。


    那郭府尹帶來的一班衙役捕快,與他俱是一般德行,聽聞有銀兩分送,一個個喜笑顏開,全都忘記了疼痛,連忙鞠身道謝。


    不多時那阿虎已去了銀錢出來,遞給了那郭府尹與衙役捕快,施為天又說了些客套之話,才將幾人送出去了。


    轉身迴店,施為天低聲吩咐了幾句,這才笑嗬嗬的對寧天道:“這位少俠不僅身手不凡,更難能可貴的是有如此胸識見地,來,老兄我敬你一杯!”那伺候寧天的小二已端了個托盤上來,裏麵放著兩個翡翠玉杯,一個翡翠酒壺。施為天將酒杯斟滿,遞了一杯到寧天身前。


    寧天拿起酒杯,看了施為天一眼,仰頭一飲而盡,讚道:“好酒!”


    施為天目蘊笑意,也是一口飲盡,似笑非笑的道:“果然是好酒,但小兄弟你便不怕我在這酒裏下毒麽?”


    寧天哈哈大笑道:“似掌櫃的這般為人,若還做的出在酒裏下毒這等齷齪勾當,那我寧天便是毒發身死也無怨無悔了。”他靈覺過人,自可感受到施為天的一片赤誠,況且就衝小二那時說過的“我們掌櫃最恨的便是金人”一句,就對這施為天深信不疑。


    那施為天也放聲大笑道:“原來小兄弟叫作寧天,哈哈,寧兄弟直爽過人,豪氣幹雲,我施為天剛才的說笑,倒是讓寧兄弟小瞧了。”


    寧天看他自從見到自己後,便目光灼灼,不離身這件的“翠杉羽衫”,知他另有事要問,點頭道:“掌櫃的有話請直說。”


    那施為天聽了這句,似是頗為激動,手指微抖,將酒杯放下,顫著聲音道:“好,那我便有話直說了。敢問……敢問小兄弟身上這件可是‘翠杉羽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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