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手下的筆觸,隨著管家那道洪亮的嗓音應聲而落,紛紛抬頭看了過去。愨鵡琻浪


    小怪獸剛好落下最後一筆,此時正眯著眼睛打量著自己的傑作,甚是滿意地揚起嘴角,然後抬頭,邀功似的看向慕容朝夕,亮閃閃的大眼睛似乎在說“娘親我做的還不錯吧那就快點來表揚我吧”。


    慕容朝夕瞥一眼那幾張寫得滿滿當當的宣紙,滿意地點了點頭,給予小怪獸一道讚賞的目光。


    君離在小怪獸落下第一個字時,眸中便閃過一抹驕傲和欣慰。


    字如其人,雖然小怪獸的筆鋒尚且稚嫩,但字體卻剛勁灑脫、自成一脈,從中更是隱約可窺見他海納百川的廣袤胸懷。


    而隨著他洋洋灑灑地寫下那一首又一首的令人眼前一亮、拍案叫絕的詩句,君離眸中的顏色已經不能僅僅用驚豔來形容了。


    不過,就算小怪獸再天才,可閱曆尚且,君離雖是對兒子的優秀欣慰不已,可卻還是保持了一絲理智,自然是不信這些詩詞都是他所作的,隻得將目光轉向了慕容朝夕,“卿卿……”


    慕容朝夕瞥見君離的眼神,自然知曉他心中的疑問,不自覺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低聲道:“迴去再跟你解釋。”


    掌中軟軟的觸感,好似一根柔軟的羽毛在心頭輕撓而過,君離忽地低低一笑,“好。”


    她的卿卿已經有如此自覺了,真是不錯的進展。


    另一邊,相府的那名管家在宣布時間到了之後,便遣了幾名小丫鬟上前,將一眾公子小姐們的詩作標上號收了起來,遞到了評判席上陳老的麵前。


    陳老接過那疊詩作,一雙精明的老眼微眯,一頁頁地翻看起來,姿態悠閑,評頭論足,時不時地還蹙蹙眉、搖搖頭、歎歎氣,似乎是對這些平庸落俗的詩作十分失望。


    “詞不達意,不知所雲!”丟!


    “陳詞濫調,味同爵蠟!”再丟!


    “無病呻吟,立意浮誇!”繼續丟!


    ……


    丟!


    丟!


    丟!


    還是丟!


    台下的眾人隨著那陳老每一揚手,額上的冷汗就甚一分,有些公子小姐瞥見自己的詩作,就那麽被陳老批判了一通之後,信手一揚隨意丟棄,臉上的表情更是紅紅白白,好不精彩。


    都說陳老對待學問的態度嚴謹苛刻,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慕容朝夕見那坐在台上,如同丟雜耍一般丟著這些公子小姐們詩作的白胡子老頭,眼底浮起一絲幽深的笑意來。


    待到那位陳老拿起顧綺夢的詩作時,眾人不禁都坐直了身子,正了臉色,目光灼灼,眼含期待地看了過去。


    他們的嘔心力作,皆都被陳老毫不留情地當成垃圾一般丟棄,說不懊惱是假的,在場有不少心高氣傲的公子小姐,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滿,認為是那位陳老的眼界太高,而不是他們的文采不好。


    而顧綺夢被譽為南齊第一才女,連當今聖上都對她的才情稱讚有加,自然成為了眾人關注的重點,若是連她的詩作都入不了陳老的眼,那麽他們的難堪,也就顯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而此時的當事人之一,顧綺夢則是胸有成竹地坐在那兒,明豔逼人的臉上淺笑盈盈,滿是自信。


    她自小就是在眾人的稱讚和喝彩聲中長大的,是南齊公認的才女,雖然陳老素有嚴苛之名,剛剛又將那些個公子小姐們的詩作批判的一文不值,但,他們是他們,怎麽能與她顧綺夢相提並論呢?以她的才情,難道還入不了他陳老的眼?


    正當顧綺夢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裏,就聽身旁傳來的一道略帶滄桑的涼涼的聲音——


    “矯情。”


    簡潔有力的兩個字,如同一道咒語般,盤旋在會場上空,揮散不去。


    顧綺夢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瞪大了美眸,難以置信地看向陳老,隻見他如同先前一般,漫不經心地將紙揉緊掌心,捏成團,順手一揚,丟了出去。


    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個雪白中帶了點黑色墨跡的紙團,被陳老這麽一丟,竟一路滾落到了慕容朝夕的腳跟。


    慕容朝夕在陳老道出“矯情”那兩個字時,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個陳老,還真是有意思!


    現下瞥見那滾落到自己腳下的紙團,慕容朝夕抬頭看向那坐在高台之上的陳老,美眸一眯,似笑非笑。


    那老頭也正好抬眸看過來,眼裏帶著一絲狡黠奸詐,笑得不懷好意。


    慕容朝夕眼角一抽,抬腳輕輕一踢,順勢將那紙團踢進了蓮花池中。


    “誒呀!腳抽筋了,真是不好意思!”慕容朝夕故作歉疚地驚歎一聲,偏頭看向顧綺夢,粲然一笑道,“顧小姐不會怪罪吧?”


    顧綺夢臉色一黑,笑容扭曲道:“怎麽會……”


    “顧小姐不愧是第一才女,果然深明大義,善解人意啊!”慕容朝夕笑,瞥了眼池中那化作一團黑水的紙團,唯恐天下不亂地感慨道,“果然,能出淤泥而不染的,隻能是白蓮花啊!”


    慕容朝夕這話來的莫名其妙,眾人皆是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而那台上的陳老,卻在聽得她那句感歎之後,精明的老眼眯成了一條縫。


    明明是好話,可從她嘴裏說出來,怎麽就多了一分別的意味呢?


    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陳老收迴若有所思的目光,也沒搭理身旁那一臉窘迫尷尬的顧綺夢,繼續閱覽起手中的詩作。


    經此一遭,其餘的一眾公子小姐們心裏平衡多了,有的甚至帶了一絲幸災樂禍,心中暗暗腹誹,什麽第一才女?不過就是被世人渲染得過了頭,還不是被陳老棄之如敝履?今日之後,恐怕第一才女就會被貼上“矯情”的標簽了。


    “嗯,終於看見一篇像樣一些的了。”陳老眯著眼睛打量著手中的詩詞,捋著白花花的胡須,點了點頭,可眼中的笑意卻還是很勉強。


    眾人聞言,頓時眼睛一亮,紛紛探了腦袋望過去,好奇到底是哪位公子或是小姐的習作,居然得了陳老的青眼。


    不錯,正是青眼。


    先前的每一個都被陳老批判得狗血淋頭,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個能讓他這般溫和地評價,這不是青眼又是什麽?


    “這是睿王殿下的詩作!”有眼尖的人已是認出了這篇詩詞的作者,帶了些崇拜地驚唿出聲。


    “原來是睿王殿下!難怪!”


    “睿王殿下驚才豔豔,文采自然不俗!”


    ……


    讚歎和恭維聲頓時如潮湧般此起彼伏,寒清睿卻恍若未覺,冷眸中閃過一抹淺淺的笑意,下意識地抬眸,往慕容朝夕那處望去,卻見對方臉上掛著一抹淡漠的笑,並未有多餘的表情。


    寒清睿掩於袖中的手驀地收緊,眼底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懊惱。


    “哼!”冷哼一聲,寒清睿陡的收迴目光,臉上寫滿了不悅。


    眾人見寒清睿被陳老肯定了,不但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愉悅之色,反而但是冷了臉,心中滿腹疑惑,卻礙於對方的身份不敢貿然開口,隻得悻悻地收迴視線。


    君離眸色幽深地瞥了寒清睿一眼,眼底浮起一絲不爽,心中冷哼,又是一個覬覦他家卿卿的野男人!


    不過這個完全沒有競爭力,可以忽略不計。


    “不過……”陳老的話鋒突然一轉,精銳的眸子看向寒清睿,語氣甚是委婉提點道,“睿王殿下年少氣盛,到底缺乏曆練與磨難,若是一味地爭強好勝,過於苛求,恐怕會適得其反。”


    眾人一時都對陳老的話摸不著頭腦,而同樣的話,聽在寒清睿的耳裏,就如同驚雷一般,在他的心中炸開。


    他驀地瞪大了眼睛,詫異地看向陳老,見對方隻是高深莫測地笑著,眸中閃過一絲凝重,不過他很快平複了心情,朝著陳老盈盈一拜,“多謝陳老提點。”


    陳老撫摸著花白胡須,微微頷首,眼中卻閃過一抹無奈,他能做的也僅僅是點到為止,至於日後如何,那就隻能看他自己了。


    淡淡地收迴目光,陳老垂眸看向手中的最後一份詩作,目光觸及紙上略顯稚嫩的字體,略顯混濁的老眼頓時一亮!


    “好!好詩!”


    陳老一頁頁地翻看,臉上的笑意和眼底的驚豔愈發擴大,目光定在最後那兩行字跡上,細細咀嚼,不住點頭,“好!好一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陳老的反應,頓時使得全場嘩然!


    眾人紛紛抬眸看向那個身姿筆挺地站在慕容朝夕身邊的小男孩,見他此刻一臉寵辱不驚的從容姿態,臉上都難掩震驚之色!


    這詩……真是這孩子所作?


    眾人眼底浮起狐疑之色,但那般經典絕妙的詩句,他們的確聞所未聞,難道說……


    一道道探究的目光移向慕容朝夕,他們自然不會相信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能有這般才氣,既然如此,那麽這詩……就是慕容朝夕所作的了?


    像是為了應證眾人的猜測,小怪獸軟軟糯糯的童音適時地響了起來,“小衍所寫的詩,都是娘親教的!”


    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小怪獸暗暗吐了吐舌頭,他可沒有撒謊,雖然這些詞不是娘親所作,但的確是她教的來著。


    小怪獸的話,成功地引起了眾人的抽氣聲,再看向慕容朝夕時的眼神,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不過短短六年的時間,竟能讓一個人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


    寒清睿蹙緊了眉宇,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被欺騙了的怒意,看向慕容朝夕的目光灼熱得似要將她燒出無數個洞來!


    他完全不相信短短六年,會使得一個人的性格樣貌氣質,乃至才情發生這麽顛覆性的變化,那麽,慕容朝夕的轉變,就隻剩下了一種可能!


    那就是,她一直在偽裝自己!


    為什麽要偽裝?寒清睿心中頓時清明一片!他自詣聰明,卻不想竟被這個女人當成猴子一般,戲耍了這麽多年!


    寒清睿眼底冒火,緊握成拳的指節隱隱發青,心中暗恨,慕容朝夕!算你狠!


    人艱不拆!慕容朝夕第n次無辜躺槍。


    君離側頭,看著身邊一身清華的女子,清澈的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柔軟和驕傲,她的卿卿就好似天上的明月星辰,如此耀眼!而能一個人將兒子教得這麽優秀,更是不易!


    想到這裏,君離眸中劃過一絲隱晦的失落和遺憾,在他們母子的生命中整整缺席了六年,他該如何填補這段空白?


    似是察覺了君離此刻的低落,慕容朝夕微微側頭,掙紮了半晌,終於伸手,勾了勾他做工精致的衣擺,見成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突然咧唇一笑,歪頭道:“小衍是不是很厲害?”


    君離微微一愣,被她明豔的笑容所震懾,隨即低低一笑,“很厲害。”接著又補充道,“你最厲害。”


    慕容朝夕得意地揚了揚眉,“那是!本姑娘最擅長的就是利益最大化,你就等著看吧,這一千兩銀子一定是咱們的。”


    咱們……


    君離嘴角的弧度拉伸,看著慕容朝夕的眼神也愈發柔和,溫潤地似要滴出水來。


    “原來如此。”陳老微微點頭,笑盈盈地向慕容朝夕投去一眼,最後卻是將目光落到小怪獸身上,半晌才捋著胡須道,“此場比試的結果,相信大家也已經有了定論,老夫就不必再細細言明了吧?”


    “自然!自然!”管家連連點頭,轉頭向著眾人宣布道,“此場比試,慕容大小姐勝!”


    管家話音一落,場下立即響起了熱烈的議論之聲。


    “可惡!”沈雪蓮惡狠狠地瞪了慕容朝夕一眼,轉頭看向沈雪瑩,見她也是微微蹙眉,便開口道,“這個賤人怎麽可能作出那種詩來?一定是作弊了!”


    “可這般精妙絕倫的詩句,若真是他人所作,我們怎麽可能沒聽過?”沈雪瑩也皺起了眉,顯然她也不願意承認慕容朝夕有著這般出眾的才情。


    “沒聽過也不代表就是她所作的!”沈雪蓮脫口而出地反駁,剛一出口也覺出了自己這話沒什麽說服力,陰沉著臉道,“指不定就是她身邊那個小白臉作的!”總之就不可能是慕容朝夕所作!


    沈雪瑩對她的激動置若罔聞,隻是淡淡道:“如今勝負已分,那首詩是否她所作已經不重要了。”


    沈雪蓮一聽也是,卻還是有些不甘道:“那怎麽辦?就由得那個賤人得瑟了?”


    沈雪瑩奇怪地瞥了她一眼,狐疑道:“妹妹為何對慕容朝夕這般懷有敵意?”


    “呃,我這不是在為姐姐抱不平麽? ”沈雪蓮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眸色微閃,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麽,眼底迸射出一抹精光,“姐姐可別忘了,當年睿王殿下雖是表明了要與慕容朝夕解除婚約,但卻沒有將婚書收迴!”


    所以,嚴格來說,如今慕容朝夕還是睿王妃的第一順位人!


    沈雪瑩聞言,瞳孔驀地一縮,那張向來端莊優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痕。


    沈雪蓮見她終於被自己說動,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不禁微微鬆了口氣,接著繼續吹耳邊風道:“睿王妃之位定然是姐姐的,那個賤人有什麽資格來與姐姐爭搶?”


    沈雪瑩失態也不過短短一瞬,轉頭看向沈雪蓮時的神色卻隱隱發生了變化,似笑非笑道:“好妹妹,你可真是有心了!”


    沈雪蓮一怔,看著沈雪瑩的笑臉莫名地打了個冷顫,但再細細觀察時,卻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接著嬉笑道:“姐姐對雪蓮向來是極好的,雪蓮不過是想替姐姐分憂而已。”


    分憂是假,分男人才是真吧?沈雪瑩笑意淺淺地看著眼前這個她疼愛了十多年的妹妹,眼底劃過一絲冷意,若是阻礙了她的幸福,就算是親姐妹,她也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你看,大哥似乎對慕容妹妹很有興趣呢。”沈雪瑩收了心思,看向對麵正色眯眯地盯著慕容朝夕的沈少秋,溫溫柔柔地笑道,“說起來,大哥也早已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


    沈雪蓮聞言,眼睛一亮,“姐姐,你的意思是……”


    沈雪瑩微微一笑,卻是不作任何迴應。


    另一邊,寒清塵聽管家宣布完最後結果後,就怔怔地出了神,好半晌才緩過來,抬手朝蕭卓文肩頭擊了一拳:“你這個烏鴉嘴!”


    “誰知道那麽準?”蕭卓文無辜地聳聳肩,側頭往寒清睿那處看了一眼,笑道,“睿王殿下此刻怕是氣得不輕。”


    “這有什麽可奇怪的?那個丫頭以前明明蠢得要死,還被王兄退了婚,如今卻突然變得那麽有才,還硬是壓了王兄一頭,這種事要放我,我也氣啊! ”她害得王兄成了最大的笑話,王兄他能不氣麽?


    蕭卓文蹙眉,微微思索起來,六年時光真的能將一個人改變得那麽徹底麽?他怎麽覺得有些不對勁呢?


    揮去散亂的思緒,蕭卓文微笑道:“不知道接下來的比試,她還會給我們什麽樣的驚喜。”


    “作畫麽?”寒清塵挑眉,“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練成的。”


    作詩的才能還有可能後天彌補,但作畫卻不同了,觀一個人的畫功,是能很清晰直觀地辨出這個人究竟有著多少年的功底的。


    “那就拭目以待吧。”蕭卓文淺笑著道。


    “慕容朝夕,沒想到你居然這麽厲害!竟然能得到陳老的認可!”蕭芊芊詫異地盯著慕容朝夕,瞥了眼不遠處咬著唇,憤恨地瞪著慕容朝夕的顧綺夢,嬉笑道,“看那個第一才女,估計是把你給恨慘了,看她那張臉,都快要氣歪了,哈哈!”


    慕容朝夕聞言抬頭,剛好對上了顧綺夢那雙帶著恨意的眸子,不禁有些無語,她就是個吸引麻煩的體質,走到哪裏都能拉開一溜兒的仇恨值。


    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恨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她一個。”


    蕭芊芊無語,這個女人到底是做了多少缺德事兒,才會招來這麽多人記恨啊?


    正想著,那頭相府管家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直接宣布了第二輪畫技比試開始。


    這場比試沒有任何限製,允許諸位公子小姐們自由發揮,而慕容朝夕卻是盯著眼前的筆墨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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