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27


    深夜,當泫月滿是困意地被一陣匆忙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看見黑漆漆的夜色裏一個渾身濕透了的人站在麵前,登時睡意清醒了一半。由於黑暗看不清樣子,隻能看見一個瘦削的輪廓在暴雨裏微微顫抖,衣服因泡滿了水而顯得沉重地下垂。泫月一時竟沒認出眼前這個落魄的人,不知道該不該讓他進屋。


    “泫月公子吧,深夜打擾了,敢問暝幽莊主可否睡了?”笙簫一直改不了對暝幽的稱唿,似乎在他心目中,暝幽才是真正合適莊主的人。


    眼前這人聲音已經顫抖,不知是被雨淋的發冷還是氣喘籲籲,但是泫月還是聽出是上次來草堂找暝幽的那個相貌清秀的小廝,於是趕緊把他接進來找了身幹衣服讓他換上,自己則去搖醒睡得跟死豬一樣的暝幽。


    暝幽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大晚上的過來找我有何事?”


    笙簫是一刻也沒休息過,冒著暴雨從山頂跑下山腳的,故而一時氣短,累得說不出話,隻是從懷裏掏出一個紅木匣子遞給暝幽,然後又在一旁喘氣。這時泫月也泡好了熱茶遞給他暖身,他一飲而盡,歇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暝幽莊主,如今我在莊主心中的地位早已是一落千丈,怕是照看不好這個寶貝了。莊主的脾性你再清楚不過,倘若真把大印給他,隻怕……最後終會落到那個人手裏。”他所說的“那個人”自然是霧放,隻是暝幽一直忌諱聽到這個人的名字所以笙簫識相地不提。


    暝幽皺眉不語,打開手裏的盒子,裏麵的東西安靜地躺著,印身在蠟燭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顯示它尊貴的身份。這個大印跟了暝幽不少年,本以為隱退後就再也不會觸碰它,沒想到命運轉了一圈,還是迴到了他的手裏。


    笙簫見暝幽不語,便知道他還在考慮該不該保護這個大印,畢竟他早就與絳紫山莊的政治不再有瓜葛。可是笙簫清楚,如今有能力保護大印對抗霧放的恐怕隻有眼前這個布衣書生了。“暝幽莊主,且不說你如今願不願幫忙,這大印至少也曾是你為之奮鬥的東西,它沾染了幾代先輩莊主們的汗水和血水,你忍心看這絳紫山莊就這麽江河日下,再也無法崛起了嗎?”笙簫見暝幽的眼神微微有所動搖,又繼續說道:“倘若這大印真的落入霧放手裏,那麽你曾經被霧放奪走的一切……”


    “夠了!”暝幽突然不安地打斷笙簫的話,像是打斷一個不願再想起的噩夢。他轉臉看了看身邊一臉愕然的泫月,那麽無辜那麽柔弱的麵龐,就如同記憶裏的那個少年,明明本不該牽扯上各派山莊的明爭暗鬥,卻還是用鮮血做了最無辜的犧牲品。暝幽關上手裏的匣子:“知道了,暫時先放我這裏,你放聰明點,見形勢而動。”


    一切都如笙簫所意料的,果然沒過幾日,桃霓裳又來找他。或許是仗著有莊主的寵愛,這次她沒有再委婉托詞,直接要求笙簫交出絳紫山莊的大印。笙簫冷笑著擺出一問三不知的表情:“小的一個卑微的下人,怎麽可能有大印,您真是太抬舉了。小的就睡在柴房,您要是不嫌髒不妨親自去看看,要是找到了,我任憑處置。”


    “你那小腦瓜裏多的是點子,油腔滑調更是有一套,但是你休想對我耍小聰明。”桃霓裳伸出纖長的手指甲在笙簫的胳膊上使勁一掐,隔著布料便透出殷紅的血痕,笙簫吃痛地後退了幾步,滿眼驚恐地望著她。蛇蠍美人,恐怕指的就是這樣的女子吧。


    此時,笙簫在莊主的寢室裏獨自一人麵對這個可怕的女子,總覺得她就像一條蛇,細長的瞳孔,吐著青紫色信子步步逼近。


    “如今你隻是個下人,是死是活,莊主可不會在意。”桃霓裳揚起嘴角笑得妖媚動人,微啟朱唇吐出一縷白煙,笙簫聞到一陣濃烈的花香,然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笙簫的頭已經昏昏沉沉,他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被綁在一個木樁上,四周都是陰暗冰冷的牆壁,凹凸的石塊上掛著各種刑具,皮鞭、鐵鏈、烙鐵……無不散發著駭人的寒氣,隻有頭頂上方的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


    這不像是絳紫山莊的大牢,難道是……地獄?笙簫默默咽了咽口水,就在此時牢門“哢嚓”一聲打開了。


    霧放的腳步聲在並不是很大的牢房裏迴蕩,越來越近、越來越沉重,仿佛他每向前走一步都是踩在笙簫的心髒上,笙簫能切膚地感受到這種可怕的陰冷和壓迫感。他心想,讓自己落到霧放這個笑裏藏刀的大魔頭手上,簡直比下十八層地獄還恐怖。不過至少目前他可以確定一件事情,桃霓裳果然是霧放派去的間諜。笙簫不禁咬牙憤恨,莊主這個白癡竟然還把她像個寶貝似的護著,要是真讓那個妖精做了絳紫山莊的莊主夫人,豈不是親手把山莊往絕路上逼。


    霧放走到笙簫麵前,握著冰冷的皮鞭,抬起他的下巴玩味地端詳笙簫清秀的臉。霧放如黃金般的美眸此時卻有著金屬的寒冷,那兩道犀利的目光仿佛就能看透笙簫的心思:“這一天遲早要來的吧,隻能怪你的莊主不爭氣。不是他傻,偏偏就是知道有陷阱都往裏跳,所有人都知道他愛美人不愛江山,我隻是利用了他的弱點而已。”


    “你……奸詐!小人!”笙簫氣憤地怒吼,在霧放的眼裏隻是一條狗臨終的掙紮罷了。


    “兵不厭詐,我沒工夫跟你練嘴皮子,絳紫山莊的大印在哪?”霧放語氣依舊那麽溫和,仿佛此時隻是詢問友人過得如何,一點也沒有審訊犯人的感覺。然而他眼裏兩道銳利的目光卻有著不容反抗的威嚴。


    笙簫並沒有害怕,從容對上霧放的眼睛:“我不知道。”笙簫自然知道霧放肯定調查過他的底細,加之桃霓裳從絳暝璃那裏知道的事情,自己這迴是脫不了幹係的。


    霧放並沒有再追問大印的去向,轉而用同情的目光凝視柱子上捆綁的瘦削身體:“絳暝璃如此辜負你的一片心意,難道你當真不難受?不恨他?”


    “恨,恨之入骨,”笙簫腦海裏浮現出絳暝璃和桃霓裳親昵的畫麵,雙眼就氤氳起薄薄的水汽:“可就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才會恨啊……”


    “他不值得,想你有才有能力,卻甘願委身做個小小的侍童去背地裏輔佐他,你不慕名利錢財,到頭來卻是被拋棄的命運,我都替你感到可惜。”霧放淺淺歎了口氣:“我倒是很賞識你這樣的人才。笙簫,你是聰明人,該怎麽做才對自己最好你應該清楚。”


    “讓我和你共事,休想!”笙簫早就決心要為絳暝璃付出一切了,或許這就是命裏的劫難吧,“縱使絳暝璃負我,長老院負我,絳紫山莊都負我……我定不負自己的心。”說完,兩行熱淚滑下臉龐,晶瑩的、單純的,如同他玻璃般忠誠剔透的心。


    霧放冷笑兩聲:“果然有骨氣,可惜啊……”說著突然高高揚起皮鞭一下抽打在笙簫單薄的**上。


    僅僅隻是一鞭子,笙簫淒厲的慘叫就響徹了整個地牢,驚飛了窗外梧桐樹上小憩的鳥雀。衣服如同被利刃割開,露出一道鮮血淋漓的鞭痕,顯得周圍的皮膚更加慘白。皮開肉綻的感覺使笙簫及其痛苦,就像是有人用手指狠狠撕開他的皮肉那般疼痛。


    “放心吧,我可不會讓你那麽容易就死掉,”霧放裂開嘴角邪魅地微笑,伸出食指刺進笙簫皮肉綻開的傷口,感受到他身體因疼痛和恐懼傳來的劇烈顫抖,接著笙簫溫熱濃稠的鮮血順著霧放的手指涓涓流下。


    在霧放的命令下,一個獄卒繼續用帶著倒刺的皮鞭狠狠抽打笙簫,霧放則拿著絲帕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上沾染的血跡,耳邊充斥著笙簫嘶啞的哭喊聲和咒罵聲,然而他就好像沒聽見一樣。


    笙簫隻覺得自己渾身的疼痛開始慢慢發麻,像是千萬條蟲蟻在啃噬自己的皮肉。眼皮比墜了千斤的稱砣還要沉重,眼前的一切都已慢慢模糊起來。


    好疼……


    莊主……你在哪裏……


    意識開始漸漸模糊,朦朧中他看見絳暝璃朝他緩緩走來,穿著一身絲綢長袍,依舊那樣器宇軒昂風流倜儻。絳暝璃展開雙臂把他輕柔地擁進懷裏,他甚至能感覺到耳邊溫熱的唿吸,絳暝璃說:“跟我迴家吧。”


    接著笙簫的眼前又出現白雪皚皚的場景,大雪覆蓋著安詳的絳紫山莊,梅花樹枝頭點綴著鮮紅的臘梅,一個穿著華麗衣裳的七八歲的少年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樹枝高處攀爬,樹底下是笙簫小時候的自己,他抬頭惶恐地望著,清秀的臉龐在寒風裏凍得通紅,他用稚氣的聲音喊道:“璃少爺小心啊!”然後樹上的少年折下一枝梅花梢,從樹上俯身遞給他:“喏,送給你。”


    “璃少爺……”笙簫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就如同幼時那個冬天,他顫抖著接過一枝梅花,笑得那樣天真爛漫。


    身上早已被抽打的血肉模糊了,笙簫失去了感知疼痛的知覺,現在的身體除了麻還有寒冷,他知道霧放會用盡一切辦法逼迫自己說出大印的下落,可是他已經受不了這等身體的苦楚。


    他沒有力氣再哭喊咒罵,隻是盡力抬起頭不去看自己慘不忍睹的身體。張張嘴,想要說什麽,喉嚨深處卻湧出濃烈的血腥味。


    “莊主……笙簫無福,來生還要服侍你。”笙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天大喊,然後閉上蒼白皸裂的雙唇,狠狠咬斷自己的舌頭。


    微熱的淚水從漸漸冰冷僵硬的臉頰滑落,悄無聲息,墜落大地。


    牢房裏空氣陰濕,連塵埃都在哭泣。


    隻要斷舌,就絕對說不出……任何傷害你的話。縱使你負我,我也願為你,永遠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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