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沒想過自己再見到那個俏皮可愛的公主會是這樣的情形。她正和新上任不久的太子一起坐在空蕩的宮殿裏,瘦弱的雙肩因為激動的情緒在微微顫動著。


    他聽到公主用稚嫩卻堅定的語氣和太子說:“我總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想些什麽,比起弘哥哥,你固然聰慧而堅強,但你的心卻總是在想著要爭奪,性格強硬又多疑而固執。”


    賢忍著怒氣,道:“太平,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也實在不想這樣說你。”太平也在按捺著怒火,“但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這樣。比起弘,賢你一向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是想太多。但親人之間為什麽要無時無刻地揣摩對方的心思?你難道不累?”


    賢緊緊抿著嘴角,不悅道:“我簡直對你太失望了,太平。在那一年裏,我一直以為比起顯和旦,你更明白些。可是,我現在才發現,你簡直……簡直……”他冷冷地看著太平,像是終於找到了形容詞,道:“你果真是母後的女兒,你更像是武氏的女兒,而不是李家的公主。”


    太平猛地捏緊了拳頭,憤怒道:“你憑什麽這麽說我?你以為你當了太子便是什麽都對的了?旁人駁斥你,也不是你的問題而是別人與你作對了?那我才應該說,你簡直就像個沒長大的任性孩童,根本沒有能擔當大唐太子的心性和品格。”


    賢煩躁地站起身,來迴踱著步子,道:“不管你怎麽看我,太平,我血液裏流的才是李家的血脈,我們流的才是一樣的血脈!”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們的母親是個獨裁者、陰謀家!你難道還不相信?十天前母後跟父皇說賀蘭敏之死了,可他六天前才真的死了……這件事,我沒必要騙你吧?那就說這件事。在這件事上,你要怎麽為我們的母親開脫?”


    薛紹大驚,忐忑、惶恐地抬頭去看前麵的皇後。武則天身上隱隱的氣勢,讓站在一旁的他都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壓力。


    宮殿裏的太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件事,我無法下定論,我願意相信你沒騙我,但我也不會去懷疑母後……我隻想說,我會去問母後的,大大方方地問。我不像你,賢,我願意相信自己的母親。你別忘了,你、我,我們,我們身上一半的血液來自我們的母親。”


    薛紹明顯察覺到武則天身上的情緒舒緩了些許。但他的心卻依舊提著,他能感到,皇後的柔和是給公主的,而太子……


    賢挫敗的聲音說道:“太平,你要怎麽去和母後說?你去了,便是把我放到了陰謀家的位置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咬牙切齒:“太平,你真的明白嗎?我把你當妹妹所以和你說這些,你若去了,我便是被自己的親人背叛了。”


    良久的沉默在宮殿裏彌漫,就當薛紹看見皇後轉身,用眼神示意自己留下,而她卻準備離去時,太平終於開口了。她說:“……你這話,才真是明明白白地說出你的心裏話了,你把我們的母親看做敵人,而不是親人。”


    武則天的腳步停了停。


    “再過幾天,我就會陪著祖母去前線,我會去看表哥的棺槨,我會親自去看他的……所以,賢,不必擔心我去詢問母親了。”太平妥協道,“你如今該想想,你真的該想想,你為什麽要把給了你生命的母親當做敵人?我會把真相帶迴來,親自告訴你,你是錯的。”


    武則天輕輕勾了勾嘴角,微垂的眼瞼下眼神欣慰又悲傷。但她再抬眼看向薛紹時,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後了。她如刀的眼神掃過薛紹,又一一掃過殿外的宮人,所有人都在她嚴厲的眼神下低下了頭。


    薛紹看著武則天的裙裾離開視線,片刻後,他才長舒了一口氣,抬起了頭。殿門口的太監利索地揚起嗓子,通傳了一聲。


    薛紹理了理衣衫,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才走進去。就在門口,他和太子麵對麵碰上。賢根本沒關注他,冷哼了一聲便裹挾著一身怒氣快速離去。他維持著有禮的姿態,恭敬地退避,然後走進去。


    他無奈地發現,才進宮半天,他就已經變得不像自己了。嘴角的弧度如今更像是刻上去的,而不是發自肺腑的。但他下一刻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因為在看見驚訝又欣喜的太平的第一眼,他臉上的笑就是真實的了。


    再沒有比此刻更真實了。他自己甚至壓不下嘴角上翹的弧度。他迎著太平驚喜的眼神邁步上前,下意識就放輕了語氣道:“薛紹見過公主。”


    太平像是才迴過神,她不可思議的打量著眼前的男子,隻傻傻道:“……是你?那個被我撞的?”


    聞言,薛紹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站起身,少年挺拔的身子像是筆直而堅韌的橡樹一樣佇立著,眼神溫柔而寬和地看著太平,道:“是我,被公主撞了兩迴的那個。”


    太平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之前的怒火像是不翼而飛了,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勾起了一個淺淺的弧度,道:“你竟是進宮了?真是不可思議。那位姐姐呢?她沒來嗎?”


    薛紹搖了搖頭:“皇後隻傳了我一個。”他頓了頓,才看著太平,道:“從今以後,在下就是公主身邊的侍衛了,皇後讓在下時刻保護公主。”


    太平恍然道:“是為了我要離京的事兒,母後選的你?”她有些歡喜,又有些擔心:“我可是要去前線的,你真的行?”


    薛紹一噎,心下暗惱,道:“兄長正在前線領軍,在下不才,隻保護公主還是可以的。”他掃了眼太平,道:“隻要公主不做什麽出格的事,就不會有大問題。”


    “我就知道,那個姐姐不在,你就毒舌了!”太平刷的站起身,氣鼓鼓道:“光說不練假把式,走,跟我去演武場,打趴下五個,不,你得打趴下十個宮裏的侍衛,才能證明你有本事!”


    薛紹挑眉,溫潤的眉宇間透著一絲疑惑:“在下哪裏是‘毒蛇’了?明明我是來保護公主的。”


    太平氣結:“哪裏都是!那啥嘴裏吐不出象牙!”


    “公主你說髒話!”薛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控訴地看著太平,“真是,小小年紀怎麽能說髒話,皇後娘娘聽了要傷心了。”


    “我母後又不在。”太平頭也不迴地走在前麵,“還有啊,我什麽時候說髒話了?誰聽見了?你別空口白牙地誣賴我啊!”


    “公主,這樣就不好了啊,耍賴什麽的不是君子。”


    “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小女子。沒聽聖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德利啊,你看那位薛紹如何?”武則天目光悠遠地看著遠去的兩人,看向太平背影的眼裏透著慈愛,隨口問道。


    王德利彎著腰,笑道:“那位薛公子品行才智皆不錯。”武則天的心思,他這個伺候了這麽多年的人,還是能摸到脈的,當下不含糊地說道:“雖說比起賀蘭大人,還欠缺許多,但性格確實比賀蘭大人好上不少。”


    “你啊你啊,這話說的……”武則天失笑,“敏之有才,心裏自然有幾分傲氣,再加上武家就他一個,那也是被寵出來的脾氣,太平能和他感情那樣好,我都覺得不可思議。”說到這,武則天眉宇間也多了幾分悵然,歎道:“隻是可惜了,這聰明人就是不把聰明放在正道上……”


    這話說的,王德利心裏一緊,眼珠子一轉,便是道:“賀蘭大人已經去了,正好要個溫和包容的人調劑調劑公主的心情呢,老奴看這薛公子確實不錯。”


    “你也會轉移話題了。”武則天轉身,往議事廳方向走去,“德利啊,你也是伺候我的老人了,有些事我還得讓你去做。”


    “是。”王德利恭敬應道。


    “既然公主要親自去查我那不成器的侄子的死,前線那邊就不要動手腳掩藏了。”武則天的語氣變得有些冷硬,“我原是想著,姐姐就他一個兒子了,他做錯事丟了命,總是我這個做姨母的虧欠了他,人都沒了,怎麽也得替他掩飾一二……”


    “皇後仁慈。”


    “什麽仁慈?自己兒子都把我當敵人了,哪還有什麽仁慈?”武則天自嘲道,“你讓人把明麵上掩飾掩飾就好了,真相什麽的,以太平的性格,就是查出來了,她自己就會掩蓋好,萬不會鬧大。倒是太子那兒,你去讓人查查,究竟是誰在挑撥著賢?”


    王德利心下暗暗叫苦,太子、儲君的事是那麽好摻和的?他心裏把那些殺千刀的罵了一萬遍,麵上卻還是應著聲,轉身就去辦差。


    武則天心裏也不舒坦,無意間聽到兒子這樣看待自己,鐵打的心腸也覺得疼啊。她隨手拿了一本奏折,就想轉移一下注意,可才打開,就見是太後啟程的安排。


    這些事真是一件接一件,弄得她都覺得力有不逮。可這前線的戰事,關鍵還是在太後身上,無論如何,鎮國公主和太後的情誼是做不得假的,隻盼著中途別再出什麽岔子。


    武則天揉了揉眉心,拿起朱筆在折子上批複了幾句。太平也要去,有些事就更要周密些才行。誰都能出事,她女兒決不能出事!連一根毫毛都不能掉!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高陽應該會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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