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的想法,武則天眼睛掃上一遍,心裏就能猜到幾分。但在這上頭,她實在沒必要和他掙個先後。


    太平嘴甜,往日裏像這樣的俏皮話,說的不少。小孩子的話,大人往往也就是聽個高興便罷了。但這次,武則天能高興這麽久,自然是看得出,太平說的認真,真心實意,不是嘴皮子動動的。她心裏窩心得很。


    但此刻,武則天卻把話咽下了,隻揶揄地看了眼李治,故意道:“陛下送皮影怕是不太行。”


    李治抬高了點眉頭,略帶驚訝道:“哦?皮影都不行了?太平是又看上朕的什麽東西了?還請了皇後做說客?”


    武則天見他沒有生氣的神色,便是道:“她看上皇上那把弓了,還說要學打獵。”她輕笑了幾聲,道:“我哄她說,要是學會騎馬,我就讓人仿著那把弓給她打把小的。她可是高興壞了。”


    “欸——哄她做什麽?”李治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她想學打獵,就讓她跟著弘去校場學射箭。那把弓,朕替她留著,等她什麽時候能進林場了,就給她。當年十七妹的騎射也是一把好手呢。”


    話音落,武則天的臉色瞬間一變,又飛快地掩去,勉強笑了笑,才轉了個話題道:“母後身子可好了?”


    李治的神色也有些訕訕。剛剛那句話,他也是沒多想,脫口而出的。他和高陽就差了四個月,又從小一起養在長孫皇後、如今的太後膝下,其實說起來,比起不能過分親近的皇子,太後對高陽公主的感情其實更深一些。那句話一出口,迴過神的李治心裏也不太高興。


    此刻聽到武則天的問話,李治扯了扯嘴角,歎道:“母後就是心病,心事重……”


    如今正是四月,春光正好,又無大事,太後能有什麽心事?無非就是那些個陳年舊事了。


    武則天臉色又是一僵。她打量著李治的臉色,隻柔聲勸道:“陛下寬心,太後那兒……”她眨了眨眼,半垂著眼瞼,嘴角噙著笑,主動道:“要不,派個使者去趟南邊?”


    李治也沉默了半晌,片刻後才道:“算了算了,都多少年了……等四月份過去就好了。”說完,他衝著武則天揮了揮手,便是轉身而去。


    這麽多天,第一次來,他還是走了……


    武則天怔怔地坐在原地,燭光的陰影灑在她臉上。她在李治麵前端著的笑便是一點點從臉上褪去。過去那些事,不管究竟是誰的錯,都已經成了她和皇帝之間的刺……誰提起,受氣的都是她,甚至有時候,她在這個位子上,還得自己去提……


    武則天的委屈,李治會不知道?剛剛媚娘主動提出派使者的表情,看在他眼裏,李治心裏也不好受。他不是不愛武媚娘,他是沒臉去見她。夾在他和太後之間,她受了多少委屈?又替他擔了多少罵名?


    他愛她,不顧一切地廢了王皇後,立她當皇後。這裏麵不隻是愛,還有愧疚。武媚娘受的委屈、非議,讓他覺得隻有把皇後之位給她,才能抵消心裏的愧疚。但如今,他欠她的越來越多,但能給她的卻是越來越少,心裏愧疚越來越深,兩人相處便變得愈加不尷不尬……


    李治的那把弓第二天就隨著一整套嶄新的皮影到了太平屋裏。


    “這弓先擺著,可不許你去拉。”李治囑咐著太平,道,“你還小,拉不動,傷了手就不好了。父皇既然都給你了,就是你的,先拉小弓,等將來再用這個。”


    太平高興地直點頭,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上頭線條精美的長弓,應道:“嗯,父皇,我明白的,我就看看。”


    李治失笑地搖搖頭,轉頭看向一旁的李弘,道:“一會兒帶你妹妹去校場,活動活動筋骨。太平還小,帶她轉轉就好。”


    李弘點了點頭,恭敬地應下。等李治離開,他才勾了個淺淺的笑,對太平伸了手:“太平,要去校場嗎?”


    被弘那雙秋水般的眸子看著,太平不自覺地就安靜了下來,乖乖地伸手拉住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對著李弘,太平總是安靜而乖巧的,這曾讓李治、武則天等人都驚異過,暗歎一物降一物。但真相是什麽,永遠隻有太平自己知道。


    她乖巧地走在李弘身邊,說話的聲音都放柔了許多,柔聲問道:“弘,你不高興了嗎?”


    “為什麽這麽說?”李弘一愣,輕輕啟唇,疑惑地看向太平,臉上的神色卻依舊是那樣的溫柔,如水一般的溫柔。


    太平沒抬頭看他,隻看著前麵的路,問道:“父皇把弓送給我,你不高興了嗎?你要是也喜歡,我可以先給你,反正我現在還用不到。等我長大了,你再給我就好。”


    李弘心裏有些哭笑不得,搖了搖頭,溫聲道:“沒有,你喜歡,父皇送給你,我怎麽會因為這個不高興?”隻是一把弓而已。


    “那你為什麽看上去那麽悲傷?”太平終於抬了頭,輕聲問道。


    “看上去悲傷……?”李弘遲疑著,隨即勾了個笑,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怎麽會?太平覺得我在悲傷?”


    “我一直都覺得你在悲傷,但今天似乎特別難過的樣子。”太平的聲音帶上了點點擔憂,“好像下一刻就會哭出來的樣子。”


    李弘一愣,直直看著小小的太平。


    太平也仰頭看著他。弘的那雙眼睛,真的很悲傷的樣子。不管他表現的多麽優雅溫柔,那雙眼睛,眼底裏都是孤寂和悲涼。


    李弘驚訝的目光在太平臉上逡巡著,臉上也帶著淡淡的訝異與疑惑:“一直……太平一直覺得我很悲傷嗎……?”他神色疑惑而懵懂,似乎完全不理解太平口中說的“自己很悲傷”是什麽意思。


    太平心裏一慟,忽然抓著李弘的手,就大力拖著他往前走去,嘴裏咋咋唿唿道:“啊,沒有,是我看錯了!我們快去校場吧。弘,你帶我騎馬,好不好?”


    李弘被她拖了個趔趄,隨即大步跟上,也不再糾結之前的話題,隻道:“太平想騎馬?那得去馬場。”


    “馬場?遠嗎?”太平向前的勢頭頓了頓。


    “不遠。”李弘笑著搖了搖頭,“但應該是往這邊走。”他反手拉過太平,換了個方向走去,“太平要挑一匹自己的馬嗎?”


    “我能自己挑馬?”太平興奮了,“那我要挑一匹好威風的。”


    李弘臉上的笑意愈發溫柔了:“你還小,大概隻能在溫順的小馬、母馬裏挑。馬車的宮人可不敢讓你騎‘威風的大馬’。”


    “欸?怎麽這樣?”太平的臉上不可抑製地浮現出濃濃的失望。


    “嗯……”李弘心裏一軟,遲疑道,“那你和我一起,我帶你騎?”


    “好好。”太平瞬間就高興了起來。下一刻,她像是看見了什麽,收迴手攏到嘴邊,就對著馬場裏大喊了一聲:“旦——”


    李弘步子一停,順著太平的視線看去,就見馬場裏李旦正和一個女子並肩騎著馬,兩人間不過隔了一個手臂的樣子。等他收迴目光,太平已經跑了進去。


    李弘看著小小的太平站在李旦的馬前麵說了什麽,隨即,李旦就下馬把太平帶了上去。他便是揮退了牽馬而來的宮人,一個人束手站在了原地,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悲傷嗎?李弘心裏有些恍然。原來自己一直都很悲傷啊……


    至於今天特別難過……李弘嘴角浮現了一個淡淡的苦笑。按理,他應該高興才是,太子李忠被廢了,在這大明宮裏,他們母子、兄妹終於快熬出頭了,應該高興才是。這樣想著,李弘嘴邊的弧度卻愈發帶上了憂鬱。


    那邊,坐在李旦身前的太平,左看看、右看看,仰著笑臉對旁邊初識的女子道:“韋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韋氏害羞地看了眼太平:“公主也很好看。”


    見狀,太平對她的感官瞬間就上去了,笑著打趣道:“韋姐姐頭上的簪子好眼熟,是不是旦送的?”


    韋氏兩頰刷的紅了,含羞帶怯地看了眼太平身後的李旦,不說話了。


    李旦憨憨地抓了抓頭,笑道:“太平眼神真好,是不是很好看?”


    太平看著韋氏愈發臉紅的樣子,笑著迴頭,看向李旦:“那是南海的珍珠,是不是?我記得還是年節的時候,母後給你的。”


    “嗯。”李旦點了點頭,眼睛不住往韋氏那邊瞥,“我覺得很適合她,就讓人鑲了。”他看向韋氏,真心實意讚道:“果然你戴著很好看。”


    此言一出,韋氏手裏韁繩一扯,竟是羞得躲了。


    李旦急得就想追上去,太平趕緊道:“誒誒?旦,快停下——”


    “她……她……”李旦急得很,眼睛不住看向跑出幾十丈的韋氏。


    太平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地說道:“韋姐姐是害羞了,你現在去幹嗎?”


    “是害羞了?”李旦驚訝道,“不是生氣?”


    “不是。”太平重重地點了點頭,都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道:“你讓韋姐姐躲會兒,女兒家臉皮薄。一會兒你再過去。”她看了眼李旦,忽然想起了什麽,道:“旦,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麽?”李旦微微放下了心,雖說一半的心思還在那邊,卻也給了太平一半的注意,詢問道:“什麽事?你問。”


    “你知道南唐嗎?”太平也不打官司,直接道,“前兒我聽說了這個。”


    “哦。”李旦明白地點了點頭,直言不諱地說道,“太平也聽說了啊,我知道的時候也很驚訝的。”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


    弘是很重要的角色,他是個基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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