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


    李世民正拿著一份冊子,在燭光下仔細看著。此時,若有人有膽上前一觀,必定能發現,那冊子上記載的竟不是家國大事,而是一些零星瑣事。但若再看得仔細些,才能發現,記載的其實都是高陽公主的事兒。


    可是,如今後殿裏除李世民外的第二個人,卻是沒這個膽子上前的。


    燈火下,屋子裏唯一的女人正滿臉羞怯地站在床榻前,對著李世民的背影,一臉想看又不敢看、想喚又不敢喚的神情。


    終於,在燭火的劈啪聲裏,女子含羞帶怯地開口道:“陛下,夜深了。”


    李世民一愣,麵色有些難看地放下了手裏的冊子,轉過身,臉上卻是帶上了玩味的笑意看向不遠處的女子,緩緩走了過去。


    隨著李世民的走近,那女子忍不住低下了頭,整個人都輕顫了起來。


    李世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幽深地打量著緊張不已的女子,道:“叫什麽名字?”


    “媚娘。”女子的聲音都有點顫。


    李世民的視線在那張年輕的臉上逡巡,他的手指也隨之在武媚娘臉上遊移,最後沒有落在紅唇之上,卻是點了點她的鼻子,說道:“正是人如其名啊。嗬,你知道你哪裏長得最好嗎?”


    武媚娘眨了眨眼,乖巧道:“不知。”


    “是你這個鼻子。”李世民目光幽深地看著那挺翹的鼻梁,歎道,“這鼻子幹練果敢,倒非一般女子所有。”高陽的鼻子也是如此。


    武媚娘臉上已是帶上了紅暈,看得李世民又是一歎:“你今日性子倒是乖巧,和這鼻子倒是不符啊~我怎麽記得不久前,跑馬場上,你膽子不小啊?”


    被李世民這麽一打趣,武媚娘倒是迴神了,臉上羞怯之意略減,鼓著膽道:“臣妾受陛下招幸,難免緊張。”


    見狀,李世民的神色終於柔和了不少,攬著武媚娘便是往簾子後走去。


    與此同時,宮外晉王府,李治正一臉沒落地看著星空。他也沒想到,隻是進宮給長孫皇後迴報一下花會上的情形,就能聽說父皇招幸了武才人。


    這一消息對李治而已不啻於晴天霹靂。神色恍惚地迴到晉王府,李治心裏便是各種滋味都在翻滾。


    “晉王。”長孫無忌不知何時到了李治身後,打斷了李治的傷感。


    李治迴身,看著長孫無忌,神色陰鬱地問道:“舅父……舅父,我能當皇帝嗎?”


    長孫無忌一驚,隨即心下便是一喜,當下道:“嗬,人皆可成堯,況晉王乎?!”


    不管李治因何生出了奪嫡之心,朝堂上風雲變幻,一時間卻是沒有晉王插手之地的。太子承乾麵諫李世民,力保吳王恪留京;李世民以太子親手足為名,下令準許東宮的開銷與己相同;可緊接著,他又把魏王泰遷到武德殿,常伴左右,以示恩寵。


    一係列事件前後腳發生,一件接一件,快的不可思議,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又對李世民的心思不明所以。


    但至少,李恪是滿心歡喜的。前頭李世民一下明詔讓他留京,後頭他便快馬去了高陽的公主府。


    “高陽!高陽!”李恪興致勃勃地快步踏進高陽的宮殿,語氣裏皆是掩不住的開心。他前腳才進殿,剛瞄見高陽的身影,便已是忍不住快步上前抱著高陽轉了幾個圈。


    高陽被嚇了一跳,“啊”得一聲環住了李恪的脖子,手裏原本捧著的一方尺素卻是晃悠悠落了地。


    “三哥,什麽事讓你這麽高興啊?”高陽疑惑道。


    李恪抱著高陽沒撒手,眼神隻瞥了一眼地上明顯寫著字的白絹,便是滿臉笑意地對著高陽道:“父皇讓我留京做官了,我不用去吳地了!我再也不用離開你了。”


    聞言,高陽本是歡喜的神色便是一僵。她扯著笑,掙紮著從李恪懷裏出來,有些尷尬地應道:“這是好事兒,你可去告訴楊妃娘娘了?啊,對了,還有三嫂,你可迴去告訴她一聲了?”


    李恪滿心的歡喜像是被高陽潑了一桶涼水一樣,他看向高陽的眼神便是變得有些幽深,語氣難掩酸澀道:“你從來就和你三嫂不熟的,倒是難為你如今惦記著她了。”


    高陽被李恪的語氣弄得愈加不自在了,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麽接話,便是垂著頭,手指繞著發梢,默不作聲。


    看著她這個樣子,李恪倒是不忍了,心下終是一歎,便是走上前,想說什麽。可是,腳一邁,便覺腳下感覺不對。他低頭一看,就看見自己踩著一塊白絹。想著似乎是剛剛高陽在看的,他便是彎下腰去,把那白絹撿了起來。


    “這是……”李恪看了看手裏的白絹,才瞄到幾個字,臉色便是一變,當下雙手一展,仔細看了起來。入目便是“聖潔的白蓮,我愁思著美豔。麵對你,我忘卻了往昔的歡樂……”,李恪的臉色一瞬間就黑了。


    高陽應聲轉過頭,就看見李恪正陰沉著臉看著那寫字的白絹,臉色也是一變,尷尬地伸手奪了過來:“三哥,這個……這個……”


    李恪眼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急急說不出所以然的高陽,隨後便是迴了神,斂眸強笑道:“三哥有好事從來都想著妹妹,可是,妹妹有好事卻是從來想不起要告訴三哥……高陽這是有駙馬了啊……”


    高陽被李恪傷感的語氣說得是莫名心虛,可轉念一想,她又沒什麽地方做錯了,便是重新揚起了笑,道:“三哥別胡說,什麽駙馬,還沒定呢。”


    “還沒定?”李恪語氣更酸了,“什麽叫定?入了洞房,才叫定?”


    高陽臉上的笑都撐不住了。李恪的表現簡直讓她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以前沒說之前,高陽從沒覺得李恪對她的態度有哪裏不對,可見他是能掩飾得好好的。可是,自從上次他說漏了嘴,高陽便發現,再見麵,李恪竟是從沒想著要繼續掩飾,反倒是順水推舟,在她麵前雖有壓抑,卻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感情了。


    如今,這吃味的話,能不能不要那麽明顯?


    高陽看了看手裏的白絹,忽然就覺得就這麽嫁了也好,正好斷了李恪的心思。而且,長孫嬙兒其實也算不錯。盡管上次花會,長孫嬙兒給高陽的初始印象不好,但之後的同遊花會,他卻是盡顯君子風度。就算是一開始就存了不滿的高陽也不得不承認,長孫嬙兒學識確實不錯,性格更是溫柔多情,於細節處時時留心,對女子心意更是揣摩通透。


    嫁給這樣的人,就算他是個賈寶玉,高陽也覺得沒多大問題。她不是林妹妹,更不是寶姐姐,憑著公主的身份拿捏一個駙馬,又能有什麽問題?長孫嬙兒父母皆不在,全仗長孫皇後關照,她就不信,嫁人後,母後會不給她撐腰!


    越想越滿意,高陽臉上下意識就露了笑意。可她對著手裏寫著情書的白絹麵露笑意,看在李恪眼裏,卻是刺眼得很。他心裏本就泛酸,這下就更是醋海翻騰了:“妹妹也不告訴三哥,究竟是哪位才子入了妹妹的眼?”


    高陽低頭仔細地把那情書展開折好,隻當沒聽見李恪話裏的酸味,答道:“是長孫嬙兒,母後的侄子。”


    “長孫嬙兒?” 李恪眯了眯眼,掃了一眼高陽手裏的白絹,恨不得把那情書撕碎鉸爛,嘴裏卻是冷哼了一聲道:“長孫嬙兒清高倜儻,又有才貌,又藐視權貴,也難怪妹妹動心了。”


    高陽淺笑道:“他確實不錯,三哥誇他的話也不錯。”


    李恪被狠狠噎了一下,一口氣堵在胸口是不上不下的難受。他哪是要誇長孫嬙兒?高陽這態度,簡直是女生外向!人還沒嫁呢,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嗎?


    李恪不忿地看著嘴角含笑的高陽,半晌,終於在高陽巋然不動的表情下倒下陣來,語氣一軟,說道:“高陽,那長孫嬙兒生性風流,你可別被他騙了!”


    高陽挑了挑眉,嗔怪地看了眼李恪,道:“我知道,不過,等我嫁了,他就別想再在外頭風流了。”


    李恪一急,又道:“這種事,男人要想風流,你又怎麽可能真的管得過來?!”


    高陽也沉默了一會兒,隨即便又笑道:“反正旁人風評清正的,屋裏也是三妻四妾,他風評不好,卻也隻是在外頭,如今屋裏就幾個小丫頭而已。”


    “高陽,你可要想清楚啊,如今外頭長孫嬙兒評判美女的標準都傳遍了,連我都有所耳聞。”李恪皺著眉頭攬住高陽的肩,努力勸說道,“若是我一早知道他是你內定的駙馬,我絕對之前就去教訓他了。這種人,怎麽配得上你啊?”


    高陽細細看著眉頭緊鎖的李恪,半晌,終於淡淡道:“三哥,無論如何,我總有一天是要嫁人的。而你,是我的三哥。”


    李恪的瞳孔一陣收縮,身子一僵,便是緩緩地放下手,可手收到一半,他卻又猛地把高陽攬進了懷裏。他緊緊抱著高陽,聲音痛苦而隱忍:“是啊,我是你三哥,我隻是你三哥。我永遠都不可能當你的駙馬。”


    高陽無措地僵直了身子,雙手也僵在了半空,聞言隻得歎道:“三哥,你永遠是我三哥。”


    李恪放開了手,深深地看了高陽一眼。下一刻,他便是大跨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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