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走在迴廊裏,穿過一道道的木質鏤刻方形拱門,行走間迴廊下還有水車咕嚕嚕的轉動著,水車下的空竹管汲著一*的水流,等儲滿了又嘩啦啦地倒入池塘裏,有趣極了。


    鼻息間全是一股淡雅的清香,深吸間仿佛連身子都被淨化了一樣,清爽利索。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主堂門外,紅木製的大門牢牢緊閉,隻有幾個弟子裝扮的人立在外麵候著。


    還沒進門,我就隱隱覺得有一絲壓迫犀利的震懾感從房內流瀉而出,哪怕是緊閉著的門,也似乎懼怕於它的威力,牢牢的關合著,連一絲空隙都沒有。


    “鳶羽,別擔心,宗主人很溫和,隻要恭順著點,宗主是不會為難你的。”雪芷捏了捏我的小拇指,調皮的對我眨了下眼睛,便鬆了我的手,先行離去了。雪芷是不能跟我一起進去的,她這次隻是為我帶路而已。


    正思索著是否要叫門口的弟子通傳一聲,便聽到吱呀一聲,紅木大門以相同的速度朝兩邊緩緩展開,綿長古老的味道從屋內傾巢而出,令我仿佛置身在不同時間不同階段的望仙宗主堂大門。


    不必多說,我也明白這股厚重的曆史悠久感是從何而來。


    眼前仿佛依次轉換過十八個不同樣子的堂屋輪廓來,雖然堂內桌椅裝飾和布局略有不同,可實質全都是現在麵前的主堂入口無疑。如果我猜的沒錯,這主堂是望仙宗每代宗主接替傳承而來的。


    奇怪?我的眼前怎麽會出現這樣的幻影,甚至還對此如此篤定。難道我眼花腦抽了不成?驚疑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再次朝門內望去。


    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明,麵前有一條往前延展、由石路鋪就而成的小路,在路的盡頭,雲卷雲舒,蒼袤的天際下是一座立在湖水中央的院落。院落四周的湖水裏,金色紅色的鯉魚四處群聚嬉戲,間或有些躲在粉嫩的荷花底下,似乎在玩捉迷藏。


    這明明是一座山的山頂,也不知這湖泊是哪裏來的。其實說來也挺不可思議的,我一直都無法估摸完整這鑾臼山有多大、多高甚至多深。更惶恐說一些七七八八不可思議的景物都可以搬來這山上,就像目前的湖泊,又好比另一處的修煉平地,還有大大小小分布各處的石洞……


    我甚至有了個大膽的想法,這山到底是真的山嗎?如果不是的話,卻又為何可以如此真實……


    在原地愣的太久,門口的那幾個弟子還以為我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於是好心的提醒我沿著這石路走,宗主的主堂就在那院落裏。


    點頭致謝後,我踏上了這條石路,第一步腳尖甫一落地,卻聽到耳邊居然有溪水敲擊石子的聲音,慢慢地眼前展開了一副畫麵。


    畫麵裏,小橋流水,綠草盎然,一襲白衣背對著我遠遠立在溪水邊上,雲眉倦影,靜默不語。


    晃了晃腦袋,奇怪了,這次不僅出現幻覺還幻聽了?還是宗主在這裏設了什麽禁製,讓人一進來就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畫麵?不過給我看了我也看不懂,對於這些,我可是一點都參透不出其中的深意。


    走出第二步,眼前的畫麵變了,那襲白衣依舊在那條溪邊,側著身子蹲著,她低著腦袋,雙手窩在雙腿裏,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麽。在她的四周,隱隱飄著些什麽,要說透明,可我似乎能看出個圓圓的輪廓,可要說能看清什麽,也就隻能以混沌來形容,有點類似於凡間所說的死後脫離*的靈媒。


    這下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看來的確是這石路暗藏玄機,不然何以解釋我每走一步眼前就會出現的這些畫麵?可這些畫麵卻又斷斷續續,根本連不到一塊兒,不知從何探知起。


    又走了幾步路,皆是看到那白衣女子在這溪水邊的生活,從這些畫麵裏,我似乎摸索到一絲線索。這女子似乎能夠看見常人所看不見的東西——例如說那些靈媒,之前的畫麵裏似乎不止一次看到那女子在與靈媒攀談,可我始終看不見那女子的臉。


    在不知道第幾步邁下去的時候,畫麵陡然一轉,寧靜柔和的畫麵陡然蒙上了一絲陰霾,漆黑的天際中央像是劈開了一段帶血的裂痕,從裂痕中灑落而下的紅光直直照射在那些透明的靈媒身上,我的耳邊響起了淒厲的嘶吼聲,唿號聲,鬼哭狼嚎、遍地狼煙也莫過於此。隻見那些透明的靈媒從上至下化為一股青煙,漸漸消弭於天地之間……


    心髒像被什麽拉扯了一樣的疼,那些靈媒灰飛煙滅之際絕望的悲痛在無限擴大,在耳中像是迴音一樣的久久盤旋。這哭喊仿佛來自十八層地獄,絕望卻又無可奈何。


    對了,那白衣女子呢?


    那些靈媒不是她的朋友嗎?為何在靈媒受虐之時她卻連個影子都不見了?


    頭暈暈漲漲的,那哭號似乎近在耳邊又遠在天邊,分不清是真是假。


    這時,耳際一暖,似乎有一雙冰涼的手罩上了我的耳朵,將一切喧嘩都隔絕於外,帶給我的世界一片安寧祥和。


    扭頭望去,冥宣靜靜的立在我的身後,一身素雅的青衣,青劍綰在腦後泛著隱隱的流光。已經幾日不曾細看的俊美臉上,依舊帶著寡淡的表情望著我。


    這一刻,說不出是什麽感覺。似乎每一次在我有難的時候,他總是這樣突然的出現,以他自己的方式默默幫助我。若說他冷淡,可他做的事卻都是為了我好,可若又說他溫和,那他為何卻總對我冷著張臉。


    人心難測,在他心裏,我到底是個處在什麽地位的人?到底是可有還是可無呢?


    在我還在思索的時候,冥宣已經朝著湖中的院落走去,我這時才意識到他怎麽也突然出現在了這裏,宗主難道叫的不止我一個人麽。


    想伸手扯他的衣袖詢問為什麽我會出現幻影,可他身上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讓我遲疑著是否要主動與他搭話。


    說來也奇怪,冥宣來了後,無論我再怎麽踏那些石板路,也再也沒有幻覺出現了。我狐疑的望了眼眼前的人,莫不是他還有辟邪的用處?


    心中腹誹就算了,我可不敢說出口,畢竟他現在還有沒有消氣是個問題。要是他一時氣著了,走的沒影了,那我不是還要陷在那些幻影裏,痛苦至極。


    沒過多久,已經來到了石路盡頭,在我轉身投入到院落大門之際,餘光裏看到石路口有一座碑,上麵是幾段細小的文字,可是我不識字,也不懂寫的是什麽。


    跟著冥宣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院落大門,空曠的屋前連個人影都無。吱呀一聲,前方的落地大門自動的向兩邊開啟,屋內幹幹淨淨纖塵不染,屋中設有一台四方桌和四個秀墩。正前方中央有座仙鶴圖案的梨木椅。


    椅上端坐一名白發老者,萬千銀絲豎在腦後,老者皮膚黝黑,漆黑的眸子不見老人特有的渾濁感,那碗兒亮的眼睛清楚的映出我和冥宣的人影。


    那老者抖了抖寬大的袖口,雙手舉起撫了撫兩鬢豎地好好的發絲,然後翹了個二郎腿,在那一抖一抖的。


    ——搔首弄姿,這四個字陡然跳入我的腦海。


    然後他一手往上拎著另一隻臂上過於寬大的袖擺,露出瘦骨嶙峋、皺著皮的手,他眯著一雙眼睛,對我招了招手:“小娃娃,你就是紫元在凡間收的徒弟?來!近前來給爺爺我仔細瞅瞅。”


    ——為老不尊。又是四個字蹦出腦殼。


    這宗主的形象跟我腦海裏所想象的完全相反。乜斜了冥宣一眼,看他似乎對此很理所當然。估計宗主這性子已經是望仙宗司空見慣的事了。不過絕不能因為外在而去評價一個人,好比我的師父,懶懶散散的樣子下卻掩藏著修仙者的身份。而這老者既然能坐上望仙宗宗主之位,絕不是如外表那樣的泛泛之輩。


    我走上前,距離宗主不過兩步左右的距離。看他眯著眼,長長的皺紋在他的眼角蜿蜒至太陽穴後,卻也掩不住慈祥的摸樣:“宗主好。”我恭順的喊了聲。


    他聽後笑笑,轉而對冥宣道:“小娃娃斷骨重造可成功?”


    冥宣將我斷骨重造後的靈根情況一一說與了宗主聽。


    聽畢,宗主點了點頭,然後挽起寬大的衣袖,兜起一邊案幾上的琉璃盞,慢悠悠的喝了些茶下去,還“哈”地發出享受至極的聲音,而後微挑著眼睛看著我和冥宣:“你們倆要不要也喝一點?這可是爺爺我在湖中所種的荷花所泡的花茶。冥宣啊,你才別老站著,帶著小娃娃坐啊,偶爾忘記自己已經辟穀,享受下凡間的花茶也是不錯的。”


    “冥宣不敢。”冥宣淡淡道。


    “為何不敢?”


    “在宗主主堂,弟子不能放肆。”


    “啪嗒”一聲,是宗主將琉璃盞放迴案幾上的聲音,他微側頭,瞪大他那雙精神奕奕的眼睛望著冥宣,臉上帶著稚童般的無辜:“冥宣何故如此說?我還道你私自帶了小娃娃迴來,不跟我匯報,是早已看破這些俗得掉渣的規矩了,怎麽?現在又裝正經了?”


    這……我戳在一邊,頓時覺得有點尷尬。果然這宗主叫我們來不會如此簡單,看他之前一派慈祥親切的摸樣,卻原來還是為了興師問罪的。既然如此,為何不早點詢問呢,他可以在冥宣為我斷骨重造前就將我丟下山去,我敢保證,他若是這麽做,望仙宗絕對沒有一人會說他的不是,因為他做的的確在情在理。


    於情方麵,算起來我也算師父在外私自收的徒弟,跟這望仙宗沒有任何關係,更惶恐談師門情誼;於理,筋脈不是他們挑斷的,我也不能算是望仙宗的弟子,救不救我,當然隨他們的意願。


    隻是害了冥宣,本以為那日他說宗主不曾為難他是真的,卻原來隻是算賬的日子還未到。


    “徒兒知錯。”


    “你也知道我還算是你師父?冥宣,怎麽著除去宗主和弟子的身份,我還是你師父,你帶個小娃娃迴來為何不對我說?”


    頓了頓,那宗主再次抿了口茶水,道:“那你近日又去做什麽了?紫商跑來跟我說你已經三日未去晨修了。”


    三日未去,依照日子推算而去,三日前正是我和冥宣鬧別扭的時候,自那之後他居然連晨修都未去?我可不認為他會因為跟我冷戰而氣得連晨修都不顧,不然我也太當自己是迴事了。


    半響無聲,我奇怪的探頭朝他望去,卻見冥宣漠然立在那裏,垂著眼瞼,根根分明的睫毛顫了顫:“徒兒不能說。”


    那宗主又是毫無禮儀的咧嘴笑了聲,間或有意無意的瞥眼看我,然後擺了擺手:“得了,你這悶瓶子心裏頭的那些事我還不知?你既然不說,我也不多問了,不過,若是有事,定然要來找我,切不可獨自承受。”


    “是。”


    “那麽現在,我們是不是可以算筆賬了?”宗主垂下眼皮子,彈了彈衣袖口不小心沾染的水漬:“你之前可對門規說得有模有樣,可私底下卻明知故犯。當初的事,紫商可都跟我說了,按修為來說,你與他不相伯仲,可按輩分,你畢竟要比他低一輩,當初他要趕這小娃娃走,你卻不聽他言百般阻撓。可有錯?”


    “其二,既斷骨重造後,小娃娃若願意跟著你留下來修仙也就罷了,可現在無名無分還留在這望仙宗,你又置望仙宗的臉麵為何處?望仙宗豈可留一個凡人在此久居?”聲詞厲下,毫不留情,此刻的宗主一改之前毫無形象,閑灑慵懶的摸樣,手指在案幾上一扣一扣的,無形的壓力在整個屋內散開。


    震懾於這樣的氣壓,心裏在發怵,可因這話,我顧不得什麽,立馬接嘴道:“宗主莫怪清逸仙子,要怪隻怪當初我百般央求他帶我迴望仙宗,他為我所逼才不得不帶我迴來的。”


    “哦……”拉長的語調帶了股興味,那宗主饒有興致地對我挑眉:“小娃娃,能否跟爺爺我說說,你怎麽個央求法又是如何個逼迫法,才使我們寡淡清冷,無欲無求的清逸仙子居然破天荒的願意帶你迴來?”


    “這……”難道要我實話說我當初血湧大腦,一時衝動所以爬了他正欲禦劍飛行的劍?乜斜了冥宣一眼,措手不及被我個普通人跳上了劍身,這怎麽著也算冥宣修仙生涯的一大敗筆吧。以宗主的性子,指不著怎麽嘲笑我們,可若不說,估計他有的是辦法知道。驀地想起山下的那隻黑蛇,也不知宗主會不會如他那般會什麽窺視術,將我內心的那些小九九探了個透。


    權衡之下,還是將當初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知了,果不其然看見了宗主肆意狂笑的臉和冥宣冷然下去的臉色。


    “哈哈哈,冥宣,你可跟為師說說,當時惱不惱?偶爾吃癟的感覺怎麽樣?哈哈哈!”宗主果然不負所望窩在仙鶴椅裏不顧形象的大笑著。


    有這麽好笑麽,我撇了撇嘴,突覺腦後寒意森森,那冥某人此刻渾身散發著冰凍三尺的寒意。這下完了,三天前的冷戰還沒緩解,居然這次又觸到他的不快之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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