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算有一迴,你是奉了皇阿瑪的聖旨進我這東宮,不是一路打砸搶進來的了。”


    太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桌案後頭,望著麵前神色複雜的弟弟,輕哂了一聲起身繞到他麵前,把那一封聖旨劈手奪了過來:“知道你不願意念,恰好我也不願意跪,你省事兒我也輕巧,多好。”


    胤祺也懶得搭理他,隻是自個兒扯開了椅子坐下,隨手擺弄著桌上精致的玉石鎮紙。太子繞了兩圈兒見他不抬頭,索性一把將那鎮紙搶了過來,一手扳著他的肩微挑了眉道:“皇阿瑪不是叫你來問我話的麽,你這是打算自個兒直接編一套迴去?”


    “事兒都是真的嗎,是。知道錯了嗎,知道。還想當太子嗎,不想。”


    胤祺抱了胳臂抬著頭望向他,不緊不慢地自問自答了幾句,又微偏了下頭道:“我編完了,二哥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太子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終於還是不得不泄氣地鬆開了鉗製,把那鎮紙也隨手扔還給了他:“行了行了你接著玩兒吧,喜歡就拿走。看給你可憐的,還下田種土豆——就你這身子骨,下一趟田還能爬得起來?”


    “我如今的身子,可也未必就比你這個被酒色掏空了的皮囊差。”


    胤祺沒好氣地瞥了一眼,抬手輕輕鬆鬆地把他按在了桌子後頭坐下,自個兒也挪著椅子坐在了一旁,沉默了半晌才又道:“你就真想好了?如果這一步邁出去,再要迴來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我都想了十來年了,再大的事兒也夠我想清楚的了。老十那個憨貨至少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我知道自個兒在做什麽。你放心,當年答應你的五年沒撐夠,我就直接把老八想辦法給你一塊兒扯下去,叫你四哥多當幾年太子也沒什麽不好,根基打穩了,將來接班兒才妥當。”


    太久沒聽這個二哥用這麽誠懇耐心的語氣說過話了,胤祺帶了些訝異地望向他,半晌才微蹙了眉道:“二哥,你這是——催我把江南趕緊給你嗎?”


    “合著在你眼裏頭我就是這麽個人了?”


    太子被他氣得哭笑不得,衝著他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桌子,瞪了眼沒好氣兒地道:“你放心,我也不是那麽不講理的人——約了我拖五年你給我個江南,這迴玩兒大了,我這五年也沒拖住,盡量給你多饒幾個月算滿一年。你把江南分上五份兒,挑一份給我也就夠了。”


    “……”


    胤祺一時語塞,居然無從反駁太子這個聽著確實是十足講道理的說法,頓了半晌才試探著道:“你確定——隨便哪一份都行?”


    “你當誰都跟你那麽小心眼似的矯情?我不挑,你給我什麽我就要什麽。”


    太子瀟灑地揮了揮手,心情大好地給自個兒倒了杯酒一飲而盡。正要給他也倒一杯,才忽然想起這個弟弟的身子碰不得酒,都走到了一半的酒壺繞了個彎,就又倒迴了自個兒麵前的杯子裏。


    “人家莊子都說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也不用覺著我憋屈——我跟你說,當了這近三十年的太子,我就從來沒有一迴活得像這些個日子這麽輕鬆過癮的。接班兒的人也有了,也用不著擔心我胡鬧毀掉咱祖宗的基業了,惹了我的人也能毫無顧忌地好好兒的還迴去,不用再端著什麽可笑的太子的架子了……你知道我盼這樣的日子盼了多久?你知道當年大哥還沒開始暴露他那個彪唿唿的腦子的時候,有明珠給他撐腰,大阿哥黨一時風頭無量,擺明了車馬要把我擠兌下去,我忍得有多憋屈多難受?”


    把滿滿的一杯酒一氣兒飲盡,太子抹了把臉輕笑起來,又搖了搖頭低聲道:“不怕你笑話,我到現在有時候還能夢見那一迴驚馬的事兒——那是明珠搗的鬼吧?我當時實在太蠢,居然都沒看出來,還是後來才慢慢反應過味兒來……”


    胤祺聽得心裏頭隱隱發堵,不動聲色地把酒壺從他手裏頭接了過來,替他滿上了一杯:“惠子說的。”


    “啊?”太子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識問道:“惠子是誰?”


    “就跟莊子遊於濠梁之上的那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是惠子說的——怎麽跟小九兒似的,讀的書都還給先生了?”


    胤祺淡淡瞥了他一眼,不鹹不淡地低聲擠兌了他一句。太子這才反應過來,搖著頭忍不住失笑,又將那一杯酒端起來,饒有興致地打量了半晌,忽然搖了搖頭苦笑著低喃道:“不瞞你說,有時候我自己想想以前的事,其實也會覺著後悔——我自個兒其實能感覺得到,雖說我當年沒幹過幾件人事兒,動不動的就為難你,可你就好像不屑跟我計較似的,從來也沒真當一迴事兒的跟我對著幹過。可就是那一鞭子,才真真正正的叫你對我失了望,從那兒就開始把我往死裏頭懟,這麽些年了居然還不肯罷休……”


    “那也是你自個兒活該,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學人家往死裏折騰,叫人橫豎看著的不順眼。”


    胤祺悶聲應了一句,又屈指敲了敲桌麵,蹙了眉半威脅地道:“你明知道我心軟,再這麽憶苦思甜個沒完,興許我一時不忍心,替你把老八跟大哥給懟迴去,你就接著熬你的五年太子吧。”


    這一招對付眼下的太子倒是當真好用。眼見著那人居然立刻緊閉了嘴再不開口,胤祺卻也不由搖搖頭啞然失笑,輕歎一聲無奈道:“你是有多不願意當這個太子,至於嫌棄到這個地步……”


    “我也不瞞你——隻要能給我個地兒叫我逍遙終老,用不著再煩心這沒完沒了的爛攤子,你叫我幹什麽都好商量。”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正要再說些什麽,書房的門卻忽然被人輕輕推開了一條縫。還不及喝問是什麽人這般大膽,貪狼就從外頭一閃身掠了進來:“主子,您趕緊進宮一趟吧,宮裏頭出事了。”


    “宮裏?說是什麽事兒了沒有?”


    這時候宮裏出的就沒有好事兒,胤祺蹙緊了眉猛然起身,正要跟著他往外走,卻被太子忽然猛地扯住了腕子:“什麽事,是不是跟那個朱三太子有關係?”


    他的聲音帶著異樣的緊張,臉上漫不經心的神色也驟然消散,眼底裏竟是驟然迸射出了近乎執念的詭異亮芒。胤祺隱隱覺著仿佛有什麽隱情,下意識抬頭望向貪狼,示意他說的詳細些。貪狼略一遲疑便也點了點頭,略略壓低了聲音道:“宗人府這些日子都在刑訊那些可疑的宮女跟太監們,拷問那春風醉的來曆,今夜有一個實在熬不住的,竟供出了辛者庫……”


    “老八那邊兒一挨打,這邊就把辛者庫供了出來,這熬不住得還真是時候。”


    胤祺眸色微寒,淡淡笑了一聲,神色卻不見有多慌亂訝異,隻是將手從太子的攥握下費了些力抽出來,衝著太子一拱手道:“二哥,有些人偏要給自己加戲,我也隻好陪著她唱上一段——失陪了,明兒我再來陪你喝酒。”


    “良妃當年就是從辛者庫出來的——這事兒是她跟老八暗中策劃的,是不是?這麽一來,他們跟那朱三太子也扯不開關係,那瘟疫興許也是他們搞出來的。當初他們用春風醉就是為了把皇阿瑪逼得提前春獵,因為事先知道要出事兒,所以幹脆叫所有人都提前出了京,好避開這一場瘟疫……這樣兒就全說得通了,對不對?”


    太子猛地起了身,盯著他連珠炮似的接連追問了幾句。胤祺始終覺著提前春獵是為了叫朝中空虛好趁機作亂,卻還從來沒想過是為了叫所有人都躲出去,又覺著太子對這件事的態度仿佛前所未有的詭異,一時居然不知該怎麽迴話,遲疑了半晌才低聲道:“結論一時還沒定下來,也沒法就說一定是或不是——倒是你,不是一向都說絕不管閑事兒的麽,怎麽對這件事這麽清楚?”


    “以你這個寧死不肯株連無辜的性子,居然都不否認,看來差不多也就是了。”


    太子低喃了一聲緩緩坐下,搖了搖頭冷笑一聲,語氣竟隱隱透出了幾分陰寒:“老八這是瘋了還是傻了,他真就以為把我鬥倒了,皇阿瑪可能考慮他來坐這個位子?他算是個什麽東西,就為了爭這麽點兒權勢,可真是連臉麵都不要了,堂堂大清宗室跟前明遺孽攪到一起——好得很,好得很……”


    這麽多年都沒見著這個二哥對什麽事這麽在意過了,胤祺就算再不明就裏,也已隱隱猜到了這裏頭顯然有什麽自個兒尚不知曉的淵源。隻是眼下宮中的情形卻也容不得他耽擱,隻能暫且壓下了心中的疑慮,按了太子的肩低聲道:“這事兒牽扯進了辛者庫,最要緊的不是良妃是我們家——你先別進去挑事兒,等我先把我額娘摘出來再說,聽見沒有?”


    太子蹙了眉茫然地盯了他半晌,才像是終於醒過神來似的,忽然點了點頭不耐道:“知道,不就是先等你家摘出來——你們家還用摘?皇阿瑪要是能說你們家一個不字,我就把這鎮紙生吃下去……”


    “生吃這東西幹什麽,顯擺你牙口好?”


    胤祺瞥了他一眼,把那鎮紙搶過來塞進了袖子裏頭,領著貪狼快步出了東宮。外頭已備好了馬,兩人一路奔了皇宮趕過去,快到了翊坤宮就見著外麵明火執仗地圍了一圈侍衛,胤祺微蹙了眉跳下馬背,望著眼前的陣仗低聲道:“這是幹什麽——至於就鬧到這個地步麽?”


    “主子先別急,這些個侍衛不是皇上調來的。”


    貪狼忙解釋了一句,陪著胤祺快步往裏走,一邊低聲繼續道:“皇上今兒臨的就是翊坤宮,誰知宗人府那邊忽然說那香與辛者庫有關,阿爾鬆阿居然以護駕為由,直接帶人圍了翊坤宮。皇上震怒,斥退了侍衛,又命鞭責了阿爾鬆阿,這些個禦前侍衛不敢退又不知該往哪兒去,這才一直留在外頭。”


    “阿爾鬆阿……阿靈阿的那個兒子?”


    胤祺目光微寒,腳下的步子邁得愈發快了些。一進了翊坤宮,裏頭的安靜平和倒是半點兒不曾受外頭影響,正殿裏頭沒幾個人,顯得有幾分空蕩,隻在殿角有個一等侍衛跪在地上挨鞭子,想來大概就是那個自個兒上來找死的阿爾鬆阿了。


    胤祺才往裏走了幾步,守在偏殿外頭的梁九功就快步迎了過來:“阿哥,您怎麽跑過來了?宜妃娘娘不妨事的,現在裏頭跪著的是良妃——不顧宮禁就這麽毫無體統地跑過來,也不知道是為了多要命的事兒,居然連命都不要了……”


    任誰的額娘平白被侍衛圍了起來,又有人上趕著往上潑髒水,心裏頭隻怕都不會有多痛快。梁九功慣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一眼就看出這位向來心寬好性兒的五阿哥怕是動了真火了,言語裏也沒給那挑事的良妃留半點兒情麵。眼見著胤祺的神色略略鬆動了些,才總算是暗自舒了口氣,又試探著把人往外頭哄:“阿哥,裏頭再怎麽也是萬歲爺的……咳,私事,咱也不好就這麽硬闖進去,您說是不是?”


    “牽扯到那香料,就已不是私事了。這東西誰沾上誰就跟朱三太子脫不開幹係,不然明明嬪妃夜間無令出宮就是重罪,良妃又何必巴巴兒的冒著這罪名跑過來潑上這一盆髒水?”


    胤祺淡聲應了一句,眼底已帶了隱隱寒芒——他是知道這世上總有些人慣於恩將仇報的,當初良妃還是個辛者庫的罪婢的時候,明知這也是個替皇阿瑪生了阿哥的,外祖父卻仍不曾有半點兒虧待過她,甚至單獨撥出了個院落給她居住,出入還有婢女伺候,過得也不是多淒慘多可憐的日子。若不是自己當初一時心軟,她這個良妃怕也還得再多熬上個十年八年的才能升上去。倒也不求這一家人多記著恩情,可這又是結的哪門子的仇怨,非得可著自個兒一家人坑?


    “這——”


    畢竟事出太過突然,梁九功先前還不曾想到這一層,聞言麵色卻也是不由微變,深以為然地連連點頭道:“阿哥說的是,既然能叫那良妃不惜獲罪也要跑過來,顯然隻能是為了推脫更大的罪名——這事兒是半點都不能叫宜妃娘娘沾的,阿哥還是快進去吧。再怎麽也是個嬪妃,萬歲爺有些狠話總不方便親自說,阿哥是宜妃的兒子,與那良妃又有舊恩,進去說話正合適。”


    眼見著胤祺眼底的寒意愈盛,梁九功卻也再不敢多說半個不字,隻一味順著他往下說,生怕這個被多少次千叮嚀萬囑咐過不能動氣的阿哥一時激憤,再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一路把人引到了偏殿,在外頭報了號,隔了片刻才聽見裏頭傳來萬歲爺的聲音:“進來吧,阿哥這兩天都沒睡好,叫熬兩碗安神湯送上來,也給宜妃壓壓驚。”


    梁九功忙應了一聲,推開門叫胤祺進去,趁機偷偷往裏頭瞄了一眼,就見著裏頭據說受驚了的宜妃娘娘正安安穩穩地倚在萬歲爺身邊,倒是唯一沒被提到的良妃正哀哀切切地跪在地上,抖得幾乎如篩糠一般。


    自作孽,不可活。梁九功跟在萬歲爺身邊這麽些年,對這個良妃到底也沒攢下半點兒的好印象。暗自在心底裏啐了一聲,等著胤祺進了屋便輕輕合上了門,快步下去叫給受驚的宜妃娘娘跟五阿哥熬安神湯去了。


    胤祺給自家皇阿瑪跟額娘請了安,還未及起身,已被康熙親自扶了起來,又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消消氣兒,你額娘這兒好好的呢——可有哪兒不舒服沒有,要不要傳個太醫過來?”


    按理這皇子夜闖禁宮其實也不合規矩,奈何胤祺從來就沒在規矩裏頭過,身邊的人從康熙到梁九功又都生怕他動氣引了病根再傷了身子,自然是半句也沒提過有什麽不妥。胤祺茫然了一瞬才想起來自個兒據說是不能動氣的,奈何確實沒什麽特別的感受,便也隻是迎向自家皇阿瑪關切的目光淺淺一笑,輕輕搖了搖頭,又望向地上跪著的良妃緩聲道:“兒子沒事兒,就是聽人說那香是從辛者庫出來的,想來看看熱鬧。”


    這還是胤祺頭一迴好好打量這個以辛者庫婢女之身就有本事生下個阿哥的良妃——要說這良妃確實是生了一副好皮囊,這麽柔柔弱弱梨花帶雨的模樣跪在地上,倒是很難不激起旁人的保護之心來。隻可惜胤祺搭過戲的女演員實在太多,見了這情形也實在生不出什麽觸動,隻是隨著自家皇阿瑪一塊兒坐了,眸色淡淡地俯視著下頭連驚帶懼的良妃:“說吧,你都抓住了我額娘的什麽把柄,又打算怎麽大義滅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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