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人差不多達成了一致意見,但格倫並沒有馬上把這件事告訴薩蒙德。這屬於談判策略之一,太早就顯得自己太急切,不利於占據主動地位。最簡單的判斷方法就是,他們至少是二比一呢。況且事情也真的沒有那麽急,他更關注不久之後就要迴來的父母親。


    因為除去這次的特殊原因,格倫也有一段時間沒見到他們了。雖然說父親把家族產業全權交給他三年了,而且他差不多也已經打定了主意,但這種重大的戰略轉移最好還是商量商量,畢竟影響因素會有很多。


    所以,他覺得埃德加那樣的脾性條件,相比起來根本就不算個事——他父母知道他的分寸,已經很久沒管過他交友方麵的事情了,這次估計也差不了多少。他就這麽告訴埃德加,讓後者不用想太多,然後著人安排去接老威爾斯夫婦。


    實際上,老威爾斯夫婦早就坐上了迴伯明翰的列車。就算格倫再輕描淡寫,他們也聽得出這次不一樣。


    “我真難以相信!”伊芙琳坐在頭等車廂裏頭的時候還在驚詫,“格倫真的那麽說?他說他要去倫敦?”她臉龐圓潤,生活沒在上頭留下什麽深刻的痕跡,看得出家境良好,脾氣溫和。


    “我也很難相信,但這的確是真的。”拉爾夫坐在她對麵,兩人之間隔著一張小桌子,一副拐杖放在旁邊。他們家當然買得起輪椅,隻不過他過了康複期以後就一直拒絕那玩意——他又不是兩條腿全斷了。“所以你看,我們兩個老家夥迫不及待地坐在這裏了。”


    “是啊。”伊芙琳點頭表示同意,但臉上的驚訝還未完全褪去。“你還記得嗎?你之前花了多少工夫,才能讓他老老實實地不惹事?”她一邊說一邊搖頭,又迴想到了那段雞飛狗跳的時期,那時格倫十八歲都還沒到。“甚至在我們離開伯明翰之前,他也隻是說不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吧?”


    “有些東西改變了。”拉爾夫說。作為父親,他對一大一小兩個兒子都寄予重望。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大兒子繼承家業,小兒子做左膀右臂,兩兄弟一起奮鬥,再好也不過了。隻可惜,後來出了一係列事情,讓他這設想化成了泡影。這其中情況複雜,而他現在不想再去考慮那麽久之前的事情的對錯。


    伊芙琳沉默下去,她的目光落到了丈夫那條空蕩蕩的褲管上。那裏頭有假肢,但是並不能替代真正的腿。


    拉爾夫看見她的目光方向,就意識到她想到了什麽。他們當年誰都沒有預料到,為了擺脫某些人覺得他會圖謀大哥應得財產的惡意揣測,格倫會做得那麽絕。現在菲利普去世了,這種聲音也隨之消失了。死者已矣,但是活著的人呢?說這話的人大概覺得隻是說說而已,但心裏的傷害已經造成,如何才能恢複到以前什麽都還沒發生的情況?


    說句實話,他對小兒子滿懷愧疚。他覺得他應該早點發現這種苗頭,好在事態擴大之前就把它解決,而不是讓格倫自信驕傲的樣子成為僅存在於他記憶裏的一副片段。可是他並沒有,他那時忙得團團轉,以為事情都和他想象的一樣在發展,卻沒有付出足夠的時間去了解。


    也許隻有至親才能理解那樣一種落差——初現風華的少年英才在轉眼之間變成醉生夢死的花花公子,也許隻有至親才能體會那樣一種痛苦——“我本該保護他”“他本該過得更好”這種想法能把人折磨崩潰。


    “我希望格倫這次是認真的。”想到這裏,拉爾夫長長地歎了口氣。“我隻希望那個人和他說的一樣好,就算是個男人。”


    “這並不是你一個人的錯。”伊芙琳察覺到他的想法,出言安慰他。“沒有人預料得事情的發展方向。”然後她頓了頓,又說:“我想這大概沒問題。我記得,格倫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倫敦,是吧?”


    她這話讓拉爾夫陷入了迴憶。“是呀,”他一貫犀利的眼神柔和下來,“那時菲利普和格倫都還那麽小呢,卻一直在說將來他們要做到的事……”


    天上紅日西斜的時候,埃德加還在辦公室裏忙碌。他已經和格倫商量好了,等八月裏一起去倫敦。格倫要去拜訪幾個金融大鱷,探探傳聞中的一平方英裏的底,而他則要和艾登以及其他幾個人商量一下各自的期望——他肯定不會再迴軍隊,戰爭總不是什麽值得期待的事情。而既然他原先打算的辭職方案用不上了,那就更應該把事情做好。


    隻不過今天不大順利。埃德加還在看卷宗,就聽到有人敲了敲門,然後說:“局長閣下,外頭有人想見您。”


    埃德加頭也沒抬。“工作時間,不見。”


    那個小警員為難地張了張嘴。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他們局長最近越來越忙碌。按說現在早就到了下班時間,其他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他還想說什麽,就聽見了篤篤的聲音,不由得大驚失色:“不是讓你在外麵等著嗎?”他趕緊轉身走過去,試圖在埃德加看到之前把人帶下去。


    埃德加原本也沒在意,但是他突然意識到了那種奇怪的篤篤聲是什麽聲響——是拐杖敲在地麵上的聲音。然後他就聽到外頭的推搡聲,來人操著一口他很熟悉的句式和語調。“……不在?……不可能,我都在外麵等了一下午了!”


    有半秒鍾,埃德加以為事情重演——他正坐在薩蒙德的辦公室裏,而外頭的格倫試圖進來。但是不對,現在換了一個地點,而外麵的人換成了……


    埃德加幾乎是立刻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讓他進來,莫林!”他說完以後又覺得哪裏不對,對長輩應該是到外麵去等的……


    但還沒等他走到門口,來人就已經出現在了他麵前。因為他是個殘疾人,小警員並不敢太用力推。這會兒聽到他們局長開了口,他就立刻識相地閃邊上去了。


    埃德加幾乎是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沒猜錯,因為這個中年男人臉上的表情也和那時的格倫有幾分相似。一樣的禮貌微笑,一樣的暗藏機鋒,他的這種氣勢很容易就讓人忽略他身側的拐杖。似乎性子要比格倫鋒銳得多……


    “幸會,伯爵閣下。”拉爾夫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著據說已經快把他們家當自己家迴的人。至少他不得不承認,這模樣看起來還算過得去,像是個正人君子。


    “我應該稱唿您威爾斯先生?”埃德加側開一步,示意請坐。


    “拉爾夫,謝謝,但我不需要坐。”拉爾夫迴答,他的短句更明顯地昭示了他的性格。“我知道我冒昧打擾了,不過我大概隻需要您的幾分鍾時間。”


    “請說。”埃德加看出來他絕對不容易打交道。這和格倫描述的情況不大一樣,他完全打起了精神。


    拉爾夫在心裏點了點頭,他就喜歡這種不拖泥帶水的風格。因為這種人通常不會說廢話或者空話,他們說出口的就必定要做到。“我很有幸認識老溫斯特勳爵。”他開門見山地道,“但我知道他很不喜歡我,或者說是我這類的人。而據我所知,勳爵特別喜歡他的一個孫子,也就是你。我現在也看見了,他的偏愛絕對是有道理的。你前途無量,是不是?”


    “前途無量和家族並沒有因果關係。”埃德加沒承認也沒否認。他當然知道自己祖父對商人是什麽態度,拉爾夫明顯對他的貴族身份心有疑慮。


    “說得不錯,沒有因果關係。”拉爾夫轉動著手裏的拐杖頭,“你這是想說,你沒有受到一點兒影響嗎?”


    “不。”埃德加沒法違心地承認這一點。“但情況是會改變的,一開始的立場並不能代表永遠。”


    拉爾夫盯著他,然後輕微點了點頭。“我想他一定反對你參軍。”


    埃德加在心裏微微鬆了口氣。“沒有人讚同,”他實話實說,“除了我父親。”


    “沒錯,老溫斯特伯爵一貫是聰明人。”拉爾夫評價道,然後又拐了個彎:“所以你現在覺得,你父親說的是對的?”


    “也許。”埃德加聽出來他的試探,“但我有自己的眼睛。”他嚴肅地說。


    拉爾夫這迴露出了一點兒笑意。“你知道你看見的就一定是對的?”


    “不能,”埃德加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不是試探,而是考驗——“但更多人所持有的也不一定是真理。也許前路艱難,但至少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拉爾夫故意用一種帶著懷疑的語氣重複了一遍。


    “我知道我想要什麽,並且會為此努力,如果您想要的是這答案的話。”埃德加肯定道。“我也不會說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裏,那太傲慢了。不管怎麽說,我和格倫有一個計劃,而我們希望它在將來的某天成功。”


    “比如說,倫敦?”拉爾夫這迴是真的笑了。這件事果然和埃德加有關係,做到了他們很久以來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情。“這聽起來不錯,但你拐走了我唯一的兒子!”他佯怒道。


    埃德加當然看得出他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如果您換一個方向思考,就會知道您多了一個兒子。”


    “格倫可沒說你這麽能言善道。”拉爾夫歎氣,“我原來擔心他拐了你,現在我擔心你拐了他。”


    埃德加笑了。“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注:


    一平方英裏:指代倫敦市最繁華的金融中心。


    過去是伏筆,以後會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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