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鮑喬教授什麽都沒看到卻差不多猜到了所有,威爾斯府上的管家約翰看到了很多,卻覺得他無疑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作為一個合格的管家,約翰當然知道自家主人最近喜歡往外跑。實話說這不大正常,因為在冷天的時候,格倫都寧願待在壁爐邊上,所有東西都得給他搬到那附近去。今年的冬天,嚴格地說,還是幾十年難遇的那種寒冬,所以這種事本不該發生。


    而據他所知,威爾斯家產業也沒有什麽異常情況,反倒是接到了好幾次伯爵約見的帖子。他們小少爺一反常態,每迴都能找到拒絕理由。


    約翰不大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雖然他覺得自家小少爺好像在躲著誰走,這看起來不大合適,但他不清楚什麽事,自然不能貿貿然地自作主張。可還沒等他想出對策,就發現他不用想了——難道小少爺和伯爵閣下從同一輛車裏下來不能說明什麽嗎?


    果然是被抓到了,這是約翰的第一反應。那好像是伯爵的車,這是約翰的第二反應。伯爵閣下好像戴了少爺的圍巾,這是約翰的第j□j應。然後他慢半拍地意識到什麽,睜大了眼睛:等下!那圍巾是怎麽迴事?


    埃德加正在解那條圍巾。“你忘了這個,格倫。”他出聲叫住了一下車就隻想往台階上蹦的人,把羊絨格子圍巾重新給格倫戴上,還仔細地打出來一個整齊的結,再把邊角掖好。


    格倫原本想拒絕,但是目光剛接觸到對方的目光時就知道沒用。這時候躲躲閃閃反而惹人懷疑,他幹脆坦然地站在那裏了。等到這事情做完之後,他想到他之前用太冷的借口一股腦兒把自己的圍巾給對方戴上的情景,覺得臉有點發燒的趨勢。這簡直是作弊麽,貴族禮儀涵養好就算了,怎麽能把什麽事情都做得那麽好?怪不得溫斯特家的仆人那麽有限!“……謝謝。”他半尷不尬地說,覺得就算背對著都能感知到自家仆人的震驚。


    埃德加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手指順著領口邊緣劃下來,像是整理圍巾邊緣,又像是某種過分親密的舉動。“這話應該我說,是吧?現在也隻是物歸原主。”他揚了揚嘴角,又道:“等天氣好一點,你要不要早上一起出來?”


    “……什麽?”格倫原本沒明白,看著他比劃了個動作,意識到是晨練。他這肯定是被嘲笑體弱了吧?他悻悻地想,語氣也悻悻的。“……到時候再說。”起個大早什麽的,這簡直是折磨嘛!而且難道在埃德加眼裏,約會就該像是晨練這樣的嗎?很好,他以前那些鮮花香水禮物的慣常手段估計要完全用不上了。


    埃德加笑笑,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那我們下次再見。”說完他往前一步,主動給了格倫一個貼麵禮,或者說是別人眼裏的貼麵禮。因為隻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埃德加低聲說了一句“我等你”,然後是落在耳側的輕吻。


    這吻淺嚐輒止,等格倫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恢複了正常狀態。“下次再見。”他說,略有點咬牙切齒。他以前怎麽從來不知道,埃德加是這麽見縫插針的一個人?


    兩人道別完,埃德加坐車離開,而格倫轉身迴去。入目就是約翰那張震驚到極致的臉,但他什麽也不想解釋。“給我準備咖啡。”他吩咐道,走向樓梯。


    他覺得他需要把這件事好好再思考一下,這太不真實了。一向都是他主動追求別人,這會兒倒過來,他覺得相當不適應。做這件事的還是全伯明翰最被人看好的鑽石單身漢,就顯得更匪夷所思了。這件事如此不可思議,以至於到了他現在覺得有點被砸暈的頭昏腦漲感。


    咖啡很快就準備好了。約翰把它端到書房壁爐邊上的小圓桌上,覺得有些話必須得問一下:“我們在和伯爵閣下合作嗎,少爺?”


    “不是一直在合作嗎,學校?”格倫盯著壁爐裏跳動的火苗,眼睛一眨不眨,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他手裏的賬本上。


    “沒有新的項目嗎?”約翰又問了一句。剛才他看到的情況,再加上前些時候的情形,都足夠讓他得出來一個驚悚的結論了。他完全不敢相信,也不敢直接問,隻能拐彎抹角地來。


    “沒有。”格倫慢騰騰道,隨即又變得若有所思:“是個好主意,可以再來一個。”這樣就能把他們突然變得緊密的聯係給蓋過去了——他到現在還覺得這件事情輕飄飄的,完全沒考慮到公布那一步。


    約翰有點幹瞪眼。他看得出格倫不想說,但他還不能指出這點,因為這隻會讓他們少爺口風更緊。從小就是這樣,連老爺夫人也不能說他們真正知道少爺在想什麽。最了解小少爺的大概是大少爺,但現在……不管了,他深深鞠了個躬。“不管少爺做什麽,我都會跟隨在少爺身邊的。”


    格倫眨了眨眼睛,表情變得鬆動。“我知道。”他說,語氣柔和。


    約翰又朝他鞠了個躬,彎身退出去。他在威爾斯家裏服侍超過二十年,有些事情就算從來不說也會知道。他看得出埃德加正是格倫喜歡的那種類型,所以今天的發展讓他又震驚又喜又憂。震驚的是埃德加做得出那樣的親密舉動,喜的是這迴少爺找的對象看起來靠譜許多,憂的是這樣的將來。他隻關心少爺的幸福,不過埃德加的身份和性格都是雙刃劍。他有一瞬間考慮通知還在鄉下的老威爾斯夫婦,但是最後還是打消了這種想法。無論如何,他希望少爺過得好。


    新年之後的春天姍姍來遲。等枝條上能看見真正的綠意時,時間已經差不多要到三月了。鑒於兩人各自的忙碌程度,在這期間,見麵機會不少,但能有空坐下來交談的時候簡直屈指可數。不過就算這樣,作為城裏最能吸引人目光的焦點人物,很多人都從兩人身上發現了一些令他們很驚訝的東西。


    “我怎麽覺得,伯爵閣下對待格倫的態度總是特別溫和?”


    “因為格倫建了格羅瑞亞私立學校?早知道我也去做了。”


    “是啊,你們聽說沒有?艾登閣下十分看好伯爵閣下呢!說不定那退役的問題就是因為這……”


    “這不是還沒定下來嗎?看起來他們都還沒有放棄。”


    眾口紛紛,但是他們勉強能達成兩條一致意見。一是,格倫顯然已經用欲擒故縱聲東擊西的方法抱上了伯爵閣下的大腿,他們都落後了一步;二是,就算埃德加毫無興趣,但他依舊是整個伯明翰城裏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最合適的聯姻對象。


    “最近你一點都沒感覺到壓力?”格倫在他們第十次晨練活動中問,興致勃勃。


    說起晨練,剛開始的時候,格倫感覺簡直是痛不欲生,還是硬堵上自己的麵子才勉強從床上爬起來,而且一路上都在打嗬欠,最後差不多是被埃德加拖迴去的。不過等習慣以後,他就明顯感覺到他白天裏的精神好得多,身體也變得輕快起來。這麽堅持下去,不說能在體力上打敗埃德加,也至少不那麽畏寒了。而且埃德加沒有再對他做什麽過分親密的舉動,更像是貼心朋友;他下意識隱藏自己的習慣好轉了一些,說起話來就自然得多了。


    埃德加瞥了他一眼,敏銳地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看好戲心態。“當然有。”他肯定道,“而且還有一大半是你帶來的。”他這麽說是有原因的。因為格倫那邊,正經人家的看不上他,心懷鬼胎的都敗在了他貌似漫不經心的笑容底下,馬上就成為了更清淨的那個——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格倫是伯明翰城裏最有錢的那個,沒有之一,卻沒有人試圖去攻克,也不得不說是一種本事。


    “那可不關我的事情。”格倫笑嘻嘻地道,“那是因為伯爵閣下您的魅力太大了。”說句實話,他現在的樂趣就在於每次的大型活動,埃德加不得不出席的那種。那時候他可以在人群中如魚得水,而埃德加不得不去應付一大堆名媛淑女——每次看到這種畫麵他都忍不住想笑,想起來的時候也一樣,比如說現在。


    “我覺得我唯一做錯的一件事,就是讓你對我太有信心了。”埃德加無奈地說。隻是看著那張帶著微汗的臉上燦爛而促狹的笑容,他也隻能表示無奈。要知道,他花了多少工夫,才讓格倫在他麵前卸下心防。鮑喬教授在這點上說得沒錯,格倫看起來似乎誰也不在意,但實際上是隻有很少的人能了解他並獲得他的信任。所以知道自己被人幸災樂禍了,他卻隻感覺到一絲輕鬆——他無比確定,相比於那種禮貌的假笑,他更願意看到裏頭的真實。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專注,格倫沒好意思再笑下去,幹咳兩聲轉過了頭。這時候他們正好從一座有著哥特式尖塔的教堂邊上跑出來,前頭是平靜潺湲的河流。路上沒人,太陽還沒露頭。但已經有橙黃的晨光鋪在河麵上,襯著很淡的白霧,顯得溫暖安寧。他心中一動,轉頭去看埃德加,卻正好看見一絲陽光經過頂上的玻璃花窗反射,照在那張英挺的臉上,折射出一種令人眩暈的景色。他沒忍住湊過去,一口親在了對方唇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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