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最近怎麽迴事?”鮑喬教授不耐煩地問格倫,“你什麽時候這麽上進了?”


    “那還不好嗎?”格倫打著哈哈迴答,試圖蒙混過去。等再晚一點,他出去時就能說他困了要迴家洗洗睡了。躲不是辦法,他知道,但是他依舊心存疑慮。不是對埃德加的,而是對他自己的——他真的能一心一意地和某個人一直走下去嗎?


    鮑喬教授眯著眼睛看他,直到把他看得渾身發毛。“我最近聽說了一個很有趣的傳言。”他突然說。“據說城裏的兩個單身漢總是恰巧出現在同一個地方。”


    格倫一聽就知道要壞事。“沒這……”


    還沒等他說完,鮑喬教授就站了起來,一把拉開了窗簾。光線透過玻璃照射下去,車邊的一個人抬起頭望了望。外頭剛下過一場雪,他身上落了一些雪花,但是看起來絕對沒有走的意思。“趕緊給我下去!我可不想明天起來的新聞頭條是伯爵凍死在大學教師宿舍樓前麵!”他咆哮道。


    這話直接把格倫還想說的話打了迴去。他縮了縮脖子,心想老頭脾氣果然還是一樣暴躁,卻不敢頂嘴,一步三迴頭地出了門。關鍵時刻怎麽一個都靠不住!可是不甘歸不甘,腹誹歸腹誹,他隻能下樓,又想起了應對之策。


    埃德加看著一個人影出現在樓道口,冷風打著卷兒吹過,那人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這讓他想起來,之前在市政廳的時候,格倫出門時也是一樣的反應。“怕冷就不要總往外頭跑。”他說,語氣裏帶著輕微的不讚同,“如果你覺得不合適,可以告訴我。”


    格倫已經不想評價對方的觀察力了。他踩著雪走過去,直到兩人的距離大概五六英尺時停了下來。“如果我說不合適,您會放棄嗎?”


    埃德加看著他,並沒有直接否定。格倫這迴躲不下去了,他必須抓住機會說服對方。“為什麽你一定要我放棄?”他淡藍的目光在夜色和窗裏投下的燈光中變得沉靜深邃,顯得愈發鎮定可靠。


    “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都已經說過了,”格倫說,“但是它們好像都沒有打動您。實話說,我實在受寵若驚。我想,您大概也察覺了我之前的一些想法。但是,我要說,”他微微提了提聲音,決心來一把破罐子破摔,“那隻是因為您……身材太好。”他飛快地帶過去,“您不覺得這很庸俗嗎?”


    埃德加一直認真地看著他,聞言愣了愣,然後差點笑出來。“謝謝。我想,如果你告訴我,你對我的身體一點想法都沒有的話,那我才要擔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一本正經,就和談論正事一樣,但是內容……格倫為這種強烈的反差感弄得臉上發熱。為什麽他感覺他被調戲了?這對埃德加來說根本不可能!“好吧。那我可要說,就算您考慮完了您認為的必要因素,但是您真的確定您認識真正的我嗎?”就連他自己,現在隻有短期目標而已;對於人生中的另一半,他根本就沒有任何計劃。


    “也許不算徹底,但肯定比你想象的要多。”埃德加微微側了側頭,示意宿舍樓的方向。“我想你應該還不知道,上次你和溫蒂在花園裏說話的時候,我和鮑喬教授有過一次愉快的交談。我們後來還見過幾麵。”


    “……什麽?”格倫一瞬間驚呆了,然後馬上反應過來,這的確是一個他不知道的關鍵。怪不得呢,他說怎麽他在離開伯明翰四個月、迴來就馬上遭到表白,原來如此!老頭肯定在這四個月裏把他賣得底兒掉了!埃德加參軍之前他就已經輟學了,本不該知道他輟學之前發生的事情。但如果知道了的話……


    格倫用一隻手扶了扶額頭,完全無力了。怪不得剛剛老頭趕他趕得這麽利落,原來早有圖謀。這也解釋了他之前的一個疑問,埃德加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別聽他說的,鮑喬一直致力於把我塑造成一個悲情人物,事實上根本不是那麽迴事。他隻是想說一個浪子迴頭金不換的故事而已。”


    “是嗎?”埃德加不為所動。“所以現在威爾斯家依舊是伯明翰首富,這隻是個奇跡或者意外?”


    格倫啞口無言。能確實察覺到這點的人當然會知道不是意外,他為家族產業奔波勞碌很久了。這個埃德加去年就知道了,借口都找不出。


    埃德加向他走近了兩步,注意到格倫的眼睫因此微微閃動。“我並不指望你立刻就答應。但是,給我一個機會好嗎?”他看到格倫似乎想說什麽,又趕緊搶先補了句:“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格倫條件反射的拒絕卡在喉嚨裏。是啊,為什麽他就覺得一定不行呢?覺得一定會是最糟的那種結果?他這一輩子能遇到多少個像埃德加一樣讓他中意的對象,能有多少人真誠地請求一個機會?最糟的結果不過是分了以後繼續過他之前設想的那種日子?他的視線掃過晶瑩的地麵,然後是停著的車輛,最後定在對方什麽時候都很筆直的站姿上。


    埃德加看得出,他說的話有效。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繼續說:“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隻是你對你自己的要求過於完美。說不定,我的麻煩事不比你少。”他看到格倫注視他的目光,微微笑了笑:“但我保證能解決它們。你相信我嗎?”


    這話就像昭示著新年到來的最後一次教堂鍾聲。格倫扁了扁嘴,聲音發悶:“別笑了。”


    “……嗯?”埃德加被他跳躍的迴答弄得一頭霧水。


    “我說讓你別笑了。”格倫繼續悶悶地說,“你一笑我就想撲上去。”


    埃德加愣了愣,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他張開兩隻手,“過來,我接著你。”


    換做是平時,格倫一定會覺得這樣很傻。但是他現在盯著那個懷抱,一點此類想法也沒有,而幾乎是完全沒有考慮地快走了兩步。兩人的胸膛撞在一起,發出沉悶的一聲響。埃德加身上的雪花被撞下去一些,發出了輕微的撲簌聲。


    兩人身高差不了多少,這種力道和距離足夠他們感覺到對方隱隱的心跳聲。格倫微微抬頭,臉側碰到了埃德加冰冷的皮膚,頓時嚇了一跳。“你一直外麵站著嗎?”這種時候總該機靈點兒、在車裏等吧?


    埃德加抱著他,微微點頭。露天裏的雪意讓格倫身上的氣息變成了冷香,但他依舊很喜歡。


    “得了,我們還是趕緊迴去吧。”格倫有那麽一點頭痛。這也太老實了吧?他之前躲了沒一月也有半月,埃德加天天在這種溫度下露天呆著等他?這可真是……他試圖推開埃德加,但是對方紋絲不動。“還不走?別指望我為這個感到內疚。”他嘴硬地說。


    “你不用內疚。”埃德加迴答,微微拉開兩張臉的距離,“但是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什麽?”在這麽近的距離觀察那張英挺的臉,格倫不可抑製地覺得心跳加快——上次他可什麽都沒看見。這不合理!為什麽光線這麽暗,那雙眼睛卻像天上的天上的星星一樣亮?


    “你從下樓以後就沒叫過我。”埃德加說。


    不知為什麽,格倫從裏頭聽到了一點點哀怨。哀怨?他頭皮發麻,覺得這簡直就和埃德加剛才麵色鎮定地和他討論身體吸引力問題一樣詭異。“伯……”他及時收了口,“……埃德加。”在期待的視線裏這麽說,他覺得他舌頭簡直要打結了。


    “嗯。”埃德加似乎終於有點滿意了。他湊到耳邊,很低地叫了一聲:“格倫。”


    這聲音和電流一樣,一瞬間從格倫的頭頂直到腳底。他身體一貫敏感,受不得挑撥,這會兒腦子裏已經警鈴大作。他努力忽略那種熱氣吹拂的感覺對他的影響,隻道:“快走吧,待會兒就更冷了。”


    埃德加低沉地笑了一聲,手臂收得更緊了。“要熱起來還不容易嗎?”他舔了舔近在咫尺的耳垂,感覺到手裏的身體傳過一陣細微的戰栗。


    “你……!”格倫被他嚇了一跳。雖然這是夜裏,但是好歹是露天,還是在校園裏頭,這是準備給所有人看嗎?


    “我怎麽?”埃德加不以為意地道。


    格倫終於沒忍住瞪了他一眼。他現在確定了一件事,這家夥就是故意的!也許剛才對方說的麻煩事,其中就有一條是完全不符合他平時外在表現的惡劣性格!


    夜深了。鮑喬教授終於從他的《經濟學原理》中抬起頭,想到了剛才發生的那件事。他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雪地上已經沒有了人,隻有一團亂糟糟的腳印。看起來他總算把他那個死腦筋學生給推出去了——明明賺錢就很機靈嘛,怎麽關鍵時候就不靈光呢?他腹誹了一句,但臉上全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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