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山壁,野草甚難紮根。


    卻有人前赴後繼地爬去,巨大的石壁之上,人如螻蟻般渺小,可也如螞蟻一般頑強。


    山穀疊嶂,鷹鷲低旋。


    這是草原鷹的聖地,如蒼鷹、禿鷲,甚至是金雕。


    羽生頭上就懸著一對巨大的金雕,它們投下的陰影已能將四個成年人籠罩。


    可它們絕不敢越過這道峭壁半步。


    ——“咿!”


    鷹聲迂迴,卻仿佛鋪天蓋地的颶風一般震撼。


    “你們聽見了?”


    眾人笑道:“聽見了。金翅大鵬就守在巢裏,最頂端的最頂端。”這可真是抽中了下下簽,可他們卻沒人停下。


    羽生最先來到了一處石巢。


    這不是天然造物,而是鷹爪一寸寸挖出來的,早聞此大鵬鳥絕非凡物,沒想到僅以一爪便能擊碎直徑四米的橫石。


    石巢已空,卻是眾人休息的好地方。


    他們必須在這裏休息,因為上麵可能還有十多個空巢,金翅大鵬就是這樣神奇的生物。


    大鵬一生隻會有一位配偶。


    悠悠草原,雄奇蒼茫。


    它們會在一起度過十年的時間,少一天、一個時辰都不行,若十年這兩隻大鵬都能幸存下來,他們便會雙雙衝入雲霄,共舞一曲天下最驚險的舞蹈!


    每個動作都可能失誤,失誤的代價就是死亡。


    它們用這種辦法考驗對方的忠貞。黃昏下,草原之上有對龐大的鷹兒衝入雲霄,忽又旋轉俯衝,掠過了無邊無垠的草原,也掠過了哈薩克族喜結連理的婚房。


    從黃昏舞到星夜,它們才會進行一生一次的交配。


    第二天的黎明,雌鷹便高飛離去。


    每隻大鵬都是奇跡。


    尤為金翅大鵬更加稀有,它們有人類一樣的小心眼,隻要任何環節出了差錯,便不嫁不娶、孤獨終老。


    因此,懸崖上的蛋就是雄鷹餘生的希望。


    這些高低不等的石巢都是雄鷹獨自挖出的,隻因大鵬蛋的成功孵化與環境息息相關,溫度高低、通風與否都關係存亡。所以它挖了這麽多石巢,天冷時,就將蛋兒銜進適合的窩裏,控製著氣流、溫度、濕度。


    它們已絕跡。


    自那雌鷹離去,它已是最後一隻金翅大鵬。它依舊保持著天空霸主的姿態,守衛著草原的一草一木。任何敢於挑戰它們威嚴之人,終也成為爪下亡魂。


    他們已來到第十一個巢,巢裏堆滿了巨大的獸骨。


    有些是見所未見的巨獸,有些是尋常的牛馬,骸骨靜靜地鋪在這裏。有人指著一隻頭上長犄角的白骨,道:“這、這不是犀牛麽?”


    更有龍骨盤踞在這裏。


    那無疑是龍骨,龍的脊椎遭受多處毀滅性的攻擊,額角也被巨大的爪力徹底廢掉。


    雖然是頭幼龍,可畢竟是龍。


    它就在這裏度過了漫長而恐怖的一段時間,被那頭頂的怪物吞噬殆盡。


    不錯,既然遺骸堆在這裏,真正的巢穴無疑就在上麵。


    眾人猶豫。


    “要不等等,畢竟它會出去覓食。”


    “不錯,若果我們在這等等,肯定還能偷偷地把蛋搬下來。”


    ——驚鴻一瞥。


    “可他們兩個已經爬上去了。”


    一個雙手受傷的人就是月啼霜滿,這次他爬得最快。而羽生緊跟其後,他用嘴咬帶子,將傷口勒得更緊一些,兩人距離鷹巢已近在咫尺。


    這次沒有人跟上他們。


    前兩次或許很容易,這次卻真得要丟性命。


    霜滿第一眼看見了那頭龐然巨物。


    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其雙翅雖已盤起,也若遮天蔽日的蒲羽,而那喙子仿佛刺破蒼穹的彎刀,還有那雙鷹眼。


    眼是陰陽眼。


    左眼如海浪般幽藍,右眼竟似烈火般通紅。


    不好!


    這更是金翅大鵬中最強的一種,它們已經消失了幾千年,這種陰陽眼的金翅大鵬是最強的血脈,沒想到僅僅這一脈卻傳承了下來。它們往往攻擊性極強,其祖先曾能將一條成年猛龍輕易撕碎。


    它的兩翅金黃,腹下的羽毛潔白無瑕,其他地方都是烏黑的。


    現在這頭大鵬淩厲地望著正前方,似乎沒注意到身後的霜滿。


    霜滿將刀拔出,他看了看大鵬,轉頭又看了看自己的刀,隻得將刀收了迴去。疑難之際,卻見羽生也從側麵爬上來。


    羽生嘴裏含著刀,他已悄悄地爬上巢穴。


    霜滿不禁起疑:這混蛋要做什麽?難道用那柄玩具刀還想殺死神話般的金翅大鵬?


    羽生靠得更近了,他猛地一躍,竟撲到大鵬鳥的後背,刀已刺入!


    金翅大鵬驚鳴一聲!


    風聲嗚迴,它已衝入天霄,羽生死死扼著它的脖子,他的雙腿也盤緊,這才勉強沒有被摔成肉泥。


    就在驚飛的一刻,沾著鷹血的短刀落下。


    霜滿還在驚訝。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為什麽用自己性命引開它?


    他茫然地走上前去,才發現刀邊綁著一片紙筏。


    羽生說:命是哈薩克族給的,我現在還給你們。


    霜滿更加茫然。


    他癡癡望著天空,空中還有大鵬灑落的翎羽。


    羽生卻已死了。


    蛋就在那裏,月啼霜滿一咬牙抱起了它。


    羽生發現霜滿還是有資格當頭人,隻要稍加琢磨,學會應有的尊重。


    草原鷹飛三千裏,我以赤血引君思。


    “他原來是個這麽明白大義的人,相比之下......我幼稚得像個孩童。”


    霜滿迴來時就已不對,他似乎不再是平常那個趾高氣昂的小主人,他甚至開始喝最劣等的油茶。


    油茶隻有獵人才會喝。


    舉族歡唿。


    他卻沉默。


    他早早地離席,甚至消失在宴席中。


    最黑暗的角落裏,他深思著。


    為什麽自己從前那麽幼稚?為什麽自己從前就沒意識到這樣一個赤誠之人?實在是畜生不如。


    駐地燈火如醉,他靜靜地坐在仇蓉旁邊。


    這迴他已變了。


    仇蓉一言不發,她在閉目養神。


    月賽人卻走了過來。


    月賽人道:“我沒想到迴來的是你。”


    霜滿道:“我也沒想到。”


    月賽人道:“哦?”


    霜滿道:“我隻迫切地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是無用之人,證明自己有領導大家的能力。”


    月賽人道:“你確實有,那顆金翅大鵬蛋就是鐵證。”


    霜滿道:“那是一個我討厭的人用命換來的。這實在是很奇怪的感覺,一個平常都鄙夷你的人,卻在最緊要的關頭為你舍棄了性命。”


    月賽人凝下了眉,道:“一個你很討厭的人?”


    霜滿笑道:“不錯,我恨不得用雙手掐死他。”


    月賽人道:“可是他現在死了,你不高興嗎?”


    霜滿道:“反而很鬱悶。”


    月賽人好奇道:“你又鬱悶什麽呢?”


    霜滿道:“我不配,真正的英雄——是他。”


    月賽人長長歎氣,道:“我承認你能夠擔當頭人了,如果真得感到愧疚,明天就為那個人辦場葬禮吧,話說那人叫......”


    ——“羽生。翎羽的羽,生命的生。”仇蓉原來不是在睡覺,她說話的時候,眼裏好似有星辰流過。


    月啼霜滿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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