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珂其實隱約也發現了,現如今的這個世界和她先前所處的世界,大不相同。


    具體體現在的地方便是吃飯,換衣,還有梳頭。


    過往的歲月裏,隻要帶個首飾,頭發自然會梳成對應的樣式,很是便捷。


    可到了此處之後,便要耗費大把的時間,每日裏都去梳洗打扮。


    在白雲城的日子,慕珂的身邊有奉劍這樣一個心靈手巧的姑娘,從來不用自己在梳妝上操心。


    離開飛仙島後便是草草紮個馬尾了事了。


    但美人到底是美人,哪怕她披個麻袋上街,都有人會讚美道:真是美輪美奐的麻袋衣。


    ……


    第二日一早,和尚不知從哪裏尋來一把木梳,眉眼低垂之際,滿含柔光。


    “臨別之際,我想為你梳迴頭。”


    慕珂瞅了瞅自己在稻草上滾至雜亂的發,毫不猶豫的點頭應下了。


    背對著僧人端正坐好,是以也沒看到僧人眸底滿腔的柔情與愉悅。


    這樣好的一個姑娘,就這樣與他互通了心意,直到手握上慕珂微涼的發時,那些不切實際的失真感才終於消下。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發齊眉。


    繾綣之詞在心底默念起,無花小心翼翼將木梳上的斷發撚下,收攏進懷裏。


    僧人什麽都會,即使是女兒家的發式也學了幾個簡單的,粉白的發帶挽在腦後,徒增幾抹嬌俏之感。


    慕珂轉過身來,興奮的開言:“怎麽樣,好看嗎?”


    語罷,直接探頭湊向僧人清淺的雙眸,似是要拿他的雙眼做鏡麵。


    無花唿吸一滯,極近的美人麵離他不過一線之隔。近到他鼻翼間都是女兒家身上特有的香氣……


    近到,似乎隻要他一動,就能覆上姑娘的雙唇。


    可他到底沒有那樣做,因為姑娘很快便退開了。


    到底一雙眼睛是比不過鏡麵的,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好看嗎?!”


    姑娘又問了一遍,無花喉嚨一哽,聲音暗啞著開言:“好看,你怎麽樣都好看。”


    心下卻開始後悔了,這樣好看的姑娘,若是無他在身邊,又會被多少人看了去?


    可已然到了臨別之時。


    慕珂牽過紅馬,看著他時,眸底還帶著揮散不去的失落。


    “你是個好和尚,不要再隨便殺人了。”


    萬一被人帶著親友埋了,那時候她也不在,和尚若是被人守屍埋上個幾天幾夜,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都沒地哭去。


    和尚沉吟著未曾言語。


    現如今,他才真切的瞧明白,姑娘前些時日口中有關無花的故事,真的是個故事罷了。


    不然她便不會仍覺得無花是個好和尚。


    那些不知道被慕珂從哪裏聽來的辛密,在她的眼裏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故事,恰巧的是,那故事裏的和尚也叫無花。


    和尚垂眸,心下想著的卻是,那便讓那些辛密之事,永遠成為一個故事吧。


    和尚,在姑娘的眼裏,永遠都會是個好和尚。


    慕珂粉白的衣角就在身前,觸手可及。


    無花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不可見的蜷縮了一下,卻在此時,慕珂衣袂飛揚翻身上馬,迴首之際顧盼生姿。


    “大師,珍重!”


    紅馬長鳴一聲,踏起萬丈紅塵,留給無花的隻有姑娘遠去的背影。


    和尚目送著慕珂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收迴目光,運起輕功,朝著另外的分叉路飛去,腳步輕盈,似是一葦渡江。


    *


    葉孤城說的果然沒有錯,中原正處冬季,越接近揚州,冷意便越發的凜冽。


    那條擱在包包裏的狐皮大氅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將全身都罩在毛絨絨的大氅下,隻露出一張被凍到發紅的小臉來,皚皚雪色之中,獨她豔若桃李。


    揚州盡在直尺,城內落了場大雪,慕珂撐著一扇名為啼鵑紅的傘,站在城門外,卻忽得怯懦了起來。


    心心念念的揚州已在眼前,她卻一步都無法邁開來。


    慕珂停下,行過的路人也跟著停下,很快便瞧見城門口前,堆積了烏泱泱的大片人群。


    到了這種時候,慕珂已然顧不得什麽情怯不情怯的了,足下一踩,腳步翩躚著飛躍上了城頭。


    在人群的驚唿聲中,終於消失不見。


    直到今日裏,慕珂才明白,她這張臉究竟是多大一個麻煩。


    從背包裏尋出一條羅巾覆麵,慕珂在城中尋了家客棧,住了進去。


    她坐在打開的窗旁,一顆心髒砰砰狂跳著。


    原來現實裏的揚州城沒有常年盛開不放的桃花……


    原來,揚州城竟也是會落雪的!


    時至此刻,她才意識到,她真的離開了大唐,來到了此界,來到了花姐和軍爺所在的世界!


    眸中滿是狂喜,她飛身從窗口躍下,一腳踏進客棧半圍著的後院。


    腳下是宣軟的白雪,姑娘捧起無數的雪團,扔起,散落,扔起,散落,就這樣不知道重複了有多少次。


    她的麵容上終於緩緩綻開了有生之年的第一個笑。


    “我到揚州了!”


    “南珂,我到揚州了!”


    “我來尋你們了!”


    語罷,便又是一陣開懷的笑,此時,姑娘的眼睛已經不僅僅是一雙眼睛,那是熾熱又明亮的太陽。


    花滿樓聽聞騷動,從小樓裏開了窗,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 ,便迎麵被丟了滿頭的雪。


    冷意襲來,他瑟縮了一下,剛想退迴樓裏,耳畔又是一陣清亮的笑聲。


    姑娘的笑聲如此開懷,瀟灑不羈,自由奔放。像是世間所有的煩惱都能在這笑聲前迎刃而解一般。


    於是,目盲的公子也跟著笑了,淺笑即止。


    姑娘終於停了,察覺到旁人的氣息後,轉頭望去,一入目的便是滿頭風雪的公子正含笑“看”著她。


    慕珂茫然的眨眨眼,終於疑惑著開口道:“你頭上的雪,該不會是我弄的吧……?”


    想來是她太過得意忘形了,弄雪之時竟連誤傷了旁人也未知曉。


    但願,這好看的公子,不要太過怪罪她才好。


    *


    花滿樓自然不會怪罪慕珂,不但不怪她,還請她上樓喝了杯熱茶。


    姑娘還未從初到揚州的興奮裏走出來,她坐在小樓上,感受著掌心捧著的溫熱,對著笑盈盈的公子聊了許多。


    她對公子說,原來揚州竟也是下雪的,好看的像純陽之巔,萬裏皚皚。


    公子不知純陽是何地,更甚因為目盲,自七歲後便再無緣得見揚州的雪景。


    但從姑娘隻言片語的描述中,一副絕美的畫卷在公子的腦海中鋪開。


    姑娘說的盡興,花滿樓聽的也開懷,等迴過神來之時,不知不覺已是一個時辰了。


    姑娘看著沉沉夜色,終於想起來離開。


    “我、我得走了……”


    姑娘起身,公子也跟著起身。


    漆黑的室內,慕珂猶豫了一下,掏出火折子將室內的油燈點燃。


    “你是不是看不見啊……”


    慕珂再遲鈍,也發現了眼前人的異樣。


    他有一雙好看的墨眸,溫柔靜謐,像是春天的夜。


    卻又時常渙散著無法聚焦。


    公子淺笑著應聲。


    “被你發現了……”


    他的話語裏沒有一絲的不甘與失落,依舊溫潤如先前。


    慕珂見他沒有被戳到傷疤的失態,這才舒了口氣,旋即又蹙著眉問道:“你一個人住?”


    公子對她的問題有問必答,不問緣由,好脾氣到讓慕珂越發的憂心了起來。


    “我就住在隔壁的客棧裏,四舍五入我們也算是鄰居了,日後怕是要時常叨擾了。”


    花滿樓一個人住在小樓裏,平日裏除了侍弄花草,便是“看”書寫字。


    如果哪天陸小鳳來了,他這小樓能熱鬧三天,三天一過又是冷寂。


    人人都知道小樓裏住了一位脾氣好的花公子,路過小樓的時候甚至還會偷偷摘下一兩朵花,藏起帶走。


    花滿樓也說過,這座小樓永遠向天下人開放。


    可除了走投無路的江湖人為了逃命,鮮少有人踏足。


    他生性陽光,少有幽怨之時,可樓裏多了個嘰嘰喳喳的姑娘,卻是比往日裏一室的冷寂好的太多。


    自是,求之不得。


    慕珂得了迴答,開心的離去。


    隻餘下目盲的公子坐在小樓上,笑盈盈的感受室內油燈帶來的昏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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