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習盛的車駛過積水的街道,輪胎劃出白浪就像遊魚似的。雨刮器和雨水在擋風玻璃上你爭我奪地搶占著地盤,司機不得不睜大了眼,仔細盯著前方模糊不清的道路才不至於開到溝裏去。周習盛坐在車後頭,從始至終都是深思的模樣。他的鼻梁很高,越發顯得眼眶的深,濃黑的劍眉壓低著銳利的眼。


    這次來自周習坤的邀約,他本來是不打算赴約的。既然話都已經說出了口,就沒理由收迴來。更何況現在夏長明被打了一個皮破肉綻也不肯招供,一切推測他還拿不出證據,周習坤不會相信自己的話。自己何必去好這個心呢?可是他心裏雖然想得透透徹徹,可行動卻背離了他的想法。


    車停在了茶樓前。這家茶樓位置很偏,生意也不怎麽好,現在又是下雨的時候更加沒有什麽客人了。周習盛下了車,獨自踩著吱呀呀作響木製樓梯上了樓,在雅間裏他見到了周習坤。


    “大哥,你來。”周習坤一見到他便站起了身一臉欣喜地迎了上來,仿佛兩兄弟感情好得一日不見就能如隔三秋一般。


    “嗯。”周習盛看到他的笑容,心思沉了沉,繃著張臉,在嵌著大理石的圓桌邊。


    周習坤連忙湊過去,拿起茶杯倒滿了一杯茶,雙手端著敬到了周習盛的麵前,他一臉誠懇,眉間微微蹙著,眼睛裏閃爍著些光,頭微微一低道:“大哥,小弟這段日子做錯了太多事,知道是無法挽迴和彌補,也不奢望求得個原諒了。謝謝大哥給我這個道歉的機會,念在兄弟之情的份上,就喝了這杯茶吧。”


    周習盛抬起眼睛看著他,恨不能將自己視線化□克斯光,把眼前這個人裏裏外外的看個明白。


    “大哥,就喝了吧。”周習坤見他不說話,又做了個像是乖巧模樣說道。


    “少來這一套。”周習盛絲毫沒給他麵子地道:“你這又是要玩什麽把戲?”


    “大哥你就這麽不信我?”周習坤將茶杯放到桌上。他手上用了幾分力氣,所以瓷麵一撞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憑什麽信你?”周習盛冷笑了聲:“你還真他媽少衝我笑了。□麽?”


    周習坤的臉頓時掉了下來,聲音也少了剛才那麽多裝飾,生生冷冷地道:“我這是真心實意地道歉,你若不領情也算了。”


    “道了歉,然後呢?”周習盛目光滑到了周習坤的腹下,又滑上來重新落到他的臉上。“道歉可不能光在嘴上說吧?”


    “你…。”周習坤手下意識地抓了下褲頭。


    “夠了,玩笑到此結束。”周習盛一副興致寡淡的模樣,壓根就沒動這個心思,他道:“你還是小心點自己周圍的人吧。蘇時瑛這時沒那麽簡單。”


    周習坤垂下了眼:“大哥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去想!”周習盛又沒控製住音量。


    “我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害我!現在全上海的人都在盯著我看呢!”周習坤亦是激動道。


    “嗬,你覺得是我讓你上的報?”周習盛笑了:“還是那句話,小心點。這個時候怕是有人在躲著看笑話呢。”


    “你到底想說誰?”周習坤直截了當問道。


    “……你結下的仇怨還來問我?”周習盛反問了迴去,光憑他自己來猜測,他還真不知道是誰。他隻知道小弟這半年風風火火的,樹一大必定招了不少風。而這個人又是熟知蘇家裏的情況,甚至還有自己和小弟之間的關係,必定就是關係非常密切的。


    周習坤沒有把周習盛的話放在心上,他已經意料到這人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的。因為這一切不過是他在為自己辯解而已。可自己不是三歲小孩,這些話實在是太可笑了。


    “多謝提醒,我想我會好好考慮考慮。”周習坤笑得彬彬有禮地道。


    周習盛皺了皺眉,內心生了團悶火,自己對他實在是太客氣了,便又鐵著臉麵道:“跟你說這些,並不是要把之間的話收迴的意思。”


    周習坤臉頰肌肉微微抽跳了一下,卻又笑得滿不在乎:“我知道。各走各的的嘛。”


    “你就不問問你太太?”周習盛真覺得眼前人是沒心沒肺的,大概在很早以前就被狗給吃了。


    “她……。”周習坤抬了抬眼皮,他以為周習盛會拿屍體要挾自己呢,所以幹脆避而不談。


    “我把她燒了,你把她拿迴去。我仁至義盡,你好自為之。”周習盛找不到再能和小弟交談下去的話題,起身就走。


    周習坤也沒有攔著他,目光盯著大哥的背脊,一直目送著他出門。在周習盛的身影終於消失的時候,他笑了,拿起剛才那杯冷了的茶緩緩慢慢在嘴邊啜了一口。快|感與落寞在他心裏並存著。他側靠著牆,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隙。外麵的暴雨已經停了,他看到樓下周習盛上了車,而車一去不複返。


    周習坤一點都不急,他慢條斯理把茶喝得個一滴不剩,這才結了帳出了茶樓。這個時候天還是灰著的,一朵厚沉的烏雲壓在上空。空氣裏是雨水的味道,不平的路麵坑坑窪窪的,積了很多的小水窪。風卷著他的頭發與衣褲吹刮著,周習坤覺得自己全身輕飄飄的,簡直要飛了起來。他沒有動,一直看著路得盡頭。而就在不久後,正如他所料的,一聲巨大爆炸聲在遠方響了起來。


    這樣真的就叫做各走各路了吧。周習坤目無表情的臉,牽扯起一絲怪異的笑,然後這才邁步走到了自己車邊鑽進了駕駛室。一切都在剛才那一聲轟鳴裏結束了,他的大哥還有曾經受到的侮辱在轟鳴裏煙消雲散,這次終於輪到自己作為勝利者。他睜著眼,盯著眼前的方向盤,臉上的表情是近乎癡狂的笑,隻是這笑僵在皮肉裏,還沒有爆發出來就突然縱聲哭了出來。周習坤自己也很詫異地捂住了嘴,然後又仰起頭大笑起來,這笑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倒像是要把五髒六腑都笑出來。可漸漸聽著笑又變成了哭。哭與笑在他臉上不斷交織,好像又是痛快又是痛苦。


    他的前半生好像也跟隨著死掉了,從現在開始是另外一段生命。他做了一場精彩的謝幕,舞台下已經沒有了觀眾。而他好像也沒了再登台的理由。


    周習坤開著車,沿著周習盛的車所行的那條路。空氣裏硝煙味道越濃烈,他就將車開得越慢。前方的天空冒著滾滾濃煙,道路前方人群混亂,有消防署的人還有巡捕房的人。按照周習坤的計劃他是打算把這一切都嫁禍給日本人,然後再把蘇時瑛的死嫁禍給周習盛。可惜周習盛把人給燒了,不然他帶著人衝過去,直接找到的就是屍體更加的簡單明了。不過現在也挺不錯的。


    大火滋啦啦地燒著幾乎成了空殼的汽車,除了硝煙味似乎還有人肉被燒焦的味道。周習坤盯著擋風玻璃,而晃動的人群也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無法確認這個時候他大哥是否已經被燒成了灰燼,又或者炸成了四分五裂。


    周習坤覺得自己應該衝過去大哭一場,來避免人的懷疑。可是他沒有動,在恍惚了良久以後,他一踩油門,離開了現場。


    迴到蘇公館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以周習坤現在的處境很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今早開始,記者們就把這裏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有蘇家的一些所謂親戚也想衝進來求個證實。周習坤的車一路衝鋒陷陣,才好不容易駛入了蘇家的院子裏。


    白聞生坐鎮在客廳裏,一聽到門響便警惕地起了身。兩個人在玄關對視了一眼,都沉默不語地低了低頭。白聞生轉身上了樓,而周習坤在客廳裏逗留了一會以後,才也上了樓去。因為這個時候就連那些傭人們眼睛也是雪亮雪亮盯著他們的。


    周習坤打開書房門走了進去,並且把門鎖了上,遠遠就對站在窗簾布前的白聞生說道:“子卿,今天那件事辦成了。你就不用太去煩報紙上寫什麽了。明天我就帶法國巡捕房的人過去。”


    白聞生看著他,鏡片後的眼睛憂思沉沉,並未露出笑容。


    周習坤笑著走近到了他的身邊,伸手在他臉上一揩:“你不高興麽?”


    “我實在不知道值得高興的地方。”白聞生轉開了臉,望著暗紅色的窗簾:“這樣做太可怕了。”


    “你不想讓他死?你就願意讓我死麽?”周習坤拉下臉。


    “你……哎。”白聞生也不知道該如何說他。


    “別唉聲歎氣了,以後再沒有人擋得了我們的路,這樣多好。”周習坤笑著去摟他的肩膀。


    白聞生看著他那笑臉,卻更是愁煩了。眼前這個人和劊子手沒有區別,他可以談笑風生地要了自己親人的性命,而且心裏一些愧疚都不曾有。周習坤湊了過來想要吻他,白聞生卻下意識地偏了頭。


    “怎麽?你覺得我很可怕是不是?”周習坤冷言問道。


    白聞生偏開眼眸,沒有說話。


    周習坤卻突然怒然將書桌上的東西重重一拂,瓷瓶和紙筆都嘩嘩啦啦砸了一地:“到底是我重要還是他們重要!?我錯了麽??”


    “你瘋了麽!”白聞生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道:“這些事情本來就是我們錯了在先。你不要找借口行不行?那都是人命,不是你能夠說殺就殺的!”


    “嗬……你說得到輕巧。他們不死,我們怎麽辦?”周習坤重喘著氣冷笑道。


    白聞生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難道要讓這個家隻剩下我們麽?”


    “你後悔了?”周習坤挑起眉毛:“可惜啊,現在反悔已經來不及了。”他笑著說完話,大步地就往外走。


    “你去哪?!”白聞生急問道。


    “你管不著!”周習坤頭也不迴,將門重重一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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