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醫院,幽深的走廊透著一股陰森和寒涼。白聞生在蘇成泰隔壁的病房的病床上睡著,他這幾天難得才迴家。其實也並不是醫院離不得他,隻是呆在家裏他總覺得於心不安。道德感隨時可能蹦出來,將他批判得體無完膚。他也難以相信,自己的想法早已經和他本該遵循的道德背道而馳。


    淺睡之中,他忽然聽到門“哢噠”一響,隨著一串輕微的腳步聲後,床畔一陷。白聞生立馬轉過身,卻被一個人抱了住。半拉著窗簾的房間,隻透出一絲夜色,病房裏很暗。可是憑著抱著自己的那個身體的溫度與氣息,也足以能讓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隻是那人與平常不同,氣息紊亂而急促,顯得躁動不安。一雙手亟不可待地胡亂撫摸,完全失了素來的章法。


    “怎麽了?”白聞生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問道。


    那個人不迴答,而是摟住他的脖子,幾近瘋狂地吻了上去。舌頭大肆攪顫了一氣,漸漸地卻停了住。白聞生睜開眼,抬起手撫在了人微微汗濕的頭發上,將他的頭放向自己的肩膀。


    黑暗裏,兩個人沉默良久以後,才聽到周習坤開口說道:“蘇時瑛她……她死了。”


    白聞生一呆:“……怎麽死的?”


    他沒等到周習坤的迴答,卻聽到他先像是哭泣似的抽吸了一聲。好一會後,周習坤才顫抖著說:“…………是,是我殺了。”


    白聞生的身體僵硬了,一動不能動。


    “我,我控製不住,當時什麽辦法也沒有!”周習坤混亂著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幾乎語無倫次地道:“都,都是我大哥!他害得時瑛她瘋了,還想要挾我。蘇時征也是他安排的……。我不能,怎麽能讓他擺布我……!”


    “你,你冷靜點。”白聞生也完全失了主意,隻是周習坤已經六神無主,他不能和他一樣。


    “我沒辦法冷靜!”周習坤抱住了自己頭,以跪著的姿勢,將頭埋入床褥裏,就像個想要蜷縮進自己殼裏的大烏龜。


    白聞生緩緩將手搭在他的背上,慢慢把人摟住。他的手柔而緩地輕輕撫摸,想讓周習坤能平靜下來,可是他哪裏還能平靜。從見到蘇時瑛,他就陷入了一種失控的狀態。從前的記憶與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重疊交織,像海嘯一般向他唿嘯而來。有一隻手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可他不想死,也不能死。為此他要拚盡一切去掙脫。


    而從周習盛那離開以後,後怕感就將他包圍了起來。周習坤不覺得自己錯了,他眼前隻有這麽一條路,必須得走下去。明明自己已經下定了義無反顧的決心,可是為什麽現在卻又無法再冷靜下去。無毒不丈夫,在這個世界裏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是周習盛!都是因為他,才犧牲了無辜的阿瑛。是他逼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妻子!


    周習坤的牙齒開始“咯咯”發抖,身體就想上了發條,完全止不住抖動。


    “習坤…你別這樣……。人死,不能複生…。”白聞生剛說出這話,心卻彷徨了。本來他的世界白就是白,黑就是黑。可現在這是怎麽了?因為感情,他竟然可以容忍與包庇一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兇手……


    “我,我對不起她……”周習坤癡癡地道。


    “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大哥他為什麽這樣做?”白聞生惶然地問。


    “……他。”周習坤抬起了頭,眼前便映出了周習盛的麵孔。“他想害我……他見不得我好………。他就是個惡鬼!!無時無刻不纏著我,跟著我!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他肯定會跟其他說……說我殺了自己老婆,到時候我的名譽就毀了!!他一定,一定會報複我。”


    白聞生簡直被周習坤幾近瘋狂的模樣嚇到了,他張了張嘴,呆看著周習坤。周習坤忽然就撲過去,箍住他的兩臂劇烈搖晃著道:“你信我!我不會讓他得逞。這一切都要拿他的命來償還!!!”


    白聞生聽著周習坤的話卻在不自覺中流下了淚,他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讓周習坤從瘋狂裏走出來。今天對於他的刺激肯定是太大了。


    “好,好。我信你。不過我們先睡覺好不好,我今天很累,真的很困。”白聞生哄著道。


    周習坤似乎正說到興頭,可對方卻對他的雄心壯誌毫無興趣。他失望地點了點頭,慢慢抱住白聞生,兩個人側躺到了床上。


    病房裏驟然安靜下來,黑暗又統治了一切。可是睡著的兩人,沒有一個能睡得著。白聞生從窗簾偷露出的那一絲天光。而身後周習坤緊緊貼著,與他蜷縮在一起。


    白聞生不知道周習盛與他有何恩怨。隻是大家族中,兄弟之間的關係總是複雜。可是他們既然已經分家,又不存在金錢上的糾葛,怎麽就結了這麽大怨恨?而冤冤相報,終究會兩敗俱傷。他不希望周習坤繼續在其中糾纏下去。凝神之際,他感覺後頸一癢,似乎有一滴水順著他脖子滑進了衣服裏。


    “……習坤?”白聞生側偏過頭,可他還是看不見周習坤。


    “嗯……。”周習坤哼著答應了一句。


    “不要擔心,無論如何,我總是在。”白聞生道。


    “嗯。”周習坤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滿含著白聞生味道的空氣。忽然他有些猶豫著問:“子卿,你是不是要笑話我了?”


    “怎麽會?”白聞生道。“我說過有什麽事你別一個人扛著,讓我替你分擔一些。”


    “可是這件事你不會明白。”周習坤的語氣又有些激動了。


    “我隻是希望你不要活在仇恨裏。不然我們遷迴老家去吧。把工廠賣了,鄉下有田有地,比這裏不好多了?”這個念頭是剛剛才在白聞生的腦海裏冒出來,可是他越說越是認真向往起來。


    周習坤沉默了。他才二十五歲,愛的是上海這樣的繁華世界,他還沒有攀上他渴望的高峰,怎麽能現在就迴鄉下養老?


    白聞生聽他不出聲,知道他是不可能放下,隻得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


    “我哥是不會放過我的。”周習坤幽幽道:“你知道麽?我娘是舞女出身,就在這上海的舞廳裏,被我爹相中了。我很小的時候,她和人私通,私奔不成跳湖死了。她這一死,讓我的身份都受到了質疑。分家的時候,我連一個銅板都沒分到。大哥處處為難,我與蘇時瑛結婚,隻是為了自保而已。隻能比大哥強,才能活下去,你明白麽?我不能輸給他!絕對不能!”


    “可你這樣豈不是無時無刻不活在你大哥的影子裏?”白聞生涼生生地說。


    “他若不死,我就隻能呆在影子裏!”周習坤的兩眼裏又露出狠綻綻的光。


    白聞生知道自己錯了,根本就不該和他再提起這個。周習坤如此模樣,幾輛馬車也拉不迴他。可自己又怎麽眼睜睜地看他殺人成狂?


    接下來的時間,白聞生獨自憂心忡忡,而周習坤卻在那密謀著他的宏圖。


    再說周習盛那頭。他是鐵定了心,要與小弟兩清。隻是這兩清又未必那麽容易。周習坤這次是犯了大錯了。殺人償命,何況他殺的是他的太太。涉及法律不說,這事要傳出去,也會鬧個滿城風雨。當然這些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周習盛從心來說,他雖然想給周習坤教訓,但是並不願意讓小弟窮途末路。再一方麵,以他現在的身份,根本不該出現在上海,若是被日本人聞到什麽風聲,又會引來麻煩。


    周習盛咬著雪茄站在書房窗邊打算思索出個萬全之策。這一刻他倒是出奇的冷靜了。今天周習坤的所作所為就像給他淋了一大缸子水,怒也好,欲也好,全都衝得幹幹淨淨一點不剩。這是當頭的一棍,把他從小弟的*陣裏重新拉了出來。如此再迴頭看看,這段時間自己做的那都叫什麽事!分明就不是那顆種子,還去裝癡情,能開得出花長得出苗來麽?!真是色迷心竅!


    夏長明站在不遠處,一臉的笑眯眯之態。這時周習盛迴過了頭,兩人的目光對接了一瞬。他連忙收斂了些笑意,微微低下了頭,竟然有些害羞的模樣。這個時候,周習盛看他的確是要比周習坤要順眼多了。周習坤殺氣淩人鋒芒畢露,就算放在床邊,也是個咯手玩意。可他以前明明也是個逗逗就會臉紅害羞的家夥!


    夏長明感覺周習盛盯著自己有些出了神,他心裏有鬼,想動又不敢動,隻能含著下巴一次次抬眼去看他,猶猶豫豫地叫了一聲:“師座……。”


    周習盛抬了抬下巴“嗯”了一聲,手指轉了一下雪茄煙,放嘴裏吸了一口,深皺的眉頭緩緩展開,道:“你去屍體處理一下,燒了。”


    “燒了?師座想把這事給掩下去?”夏長明生怕師座又一次心軟了,連忙道:“要我說,這次七爺做的也太不是個事了。師座您一次次幫他,他不但恩將仇報,現在居然還做出這般禽獸不如的事。他是根本就沒把師座您放在眼裏。”


    “哼……。”周習盛冷笑了聲,夏長明的話倒是不足以對他產生任何煽動作用,不過那些又的確是事實,一件一件的打著他的臉。他這個做大哥的威信不足,就連部下都看到了。


    沒好氣地道:“要你去做,就去做。手腳幹淨利落點。”


    “是,師座。”夏長明見周習盛如此冷模冷樣,也不好再多說什麽觸了他的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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