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大宅子還燈火輝煌,一盞盞橙黃色的燈光在冬夜看起來祥和而溫暖。白聞生與周習坤一起下了車,步履一前一後地進了客廳。蘇成泰穿著藍色睡袍,手裏拿著煙鬥端坐在沙發上,蘇時瑛則坐在他旁邊。當看到周習坤迴來以後,連忙起了身,走到他身邊,拉了拉袖子,小聲說:“爸不肯去休息,又不肯說話,你快勸勸他。”


    周習坤看了一眼白聞生,而白聞生已經自主地走到了蘇老爺身邊,俯下些身問:“爸,怎麽了?晚睡可對身體不好。”


    蘇成泰抬了抬眼睛,挪開煙鬥嘴歎了一聲。這段時間來,他顯得蒼老了許多,臉色薑黃無甚光澤,眼角多了幾條新生的皺紋。其實身體上的病隻是其次,而更重要的是在心上。


    白聞生嘴角勾了勾,可大概心裏有了愧疚,所以表情有些僵硬。見蘇老爺不說話,他又開口道:“爸,我扶您上樓去吧。“


    蘇老爺不動,卻抬起頭開口說道:“把時征他叫迴來吧。”


    客廳裏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因為在此之前蘇老爺是一直沒有提到過蘇時征的名字,而今天突然說起,竟然像是什麽錯的原諒他了。


    白聞生閉緊了嘴,不說話。周習坤接話道:“好,我明天去接他迴來。”


    “跟他說,如果肯借了鴉片就迴來……。”蘇成泰這話隻說了前半句,如果以後的卻沒再繼續。


    “嗯,好。”周習坤點了頭道。心裏將蘇老爺的話揣摩了一番,又看了一眼白聞生。白聞生的麵目失了表情,沒有什麽情緒,隻有清淡的眉間隱隱約約纏繞著失落。蘇時征是獨子,蘇老爺到底對他不忍心,這也無可非議。可他要是一迴來,這蘇家如今的格局又得要變了。


    白聞生攙扶著蘇成泰迴了房間,周習坤則是攬著蘇時瑛上了樓。兩人所行方向不同,卻在走廊交錯時,相視一望。彼此所憂心的事情,對方心底都是明了。


    第二天一大早,周習坤正在考慮著如何去見蘇時征,忽然接到了嚴秉煜的電話。嚴秉煜張口便滿是笑意地問他昨晚去了哪裏。這突然的一問,倒是讓周習坤驚了一瞬,隨即笑著編扯了一句。嚴秉煜在那頭也笑了,說:“這個你就不用騙我了,昨天周太太可是特意打電話來問我,你是不是和我在一起。還好我幫你兜了個謊,你自己可千萬別說漏嘴了啊。”


    周習坤又是驚訝了一下,心想昨晚蘇時瑛問起自己去處,原來是個不小的陷阱。還好他也是習慣性地說是與嚴秉煜在一塊,不然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周習坤心中後怕,嘴上連忙笑著道謝。


    嚴秉煜笑了幾聲,壓低嗓音道:“太太有孕在身,作為男人倒是能理解你。隻不過下次還是要多加小心一些。”


    這話讓周習坤微微覺得尷尬,訕訕無聲地笑著不語。


    於是嚴秉煜轉而又玩笑著說:“那這次打算怎麽謝我?現在我可是有把柄在手啊。”


    “好說,晚上美萊俱樂部見一麵?”周習坤道。


    “好。”那邊的聲音幹脆。


    掛了電話,周習坤額頭上都快生出一層汗來。他抬起頭,左右看了看,周圍並沒有其他人,隻是他驚魂未定,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在站著緩了半晌以後,他才去更衣,戴上帽子,出了門。


    周習坤這段時間以來一直無暇去見蘇時征。當他到了嚴秉林的小宅子裏見到蘇時征時,竟然吃了一驚。此時的蘇時征完全沒有了當時意氣風發的活潑少爺派頭,他頭發蓬亂是許久不曾理過得樣子,身體瘦成了骨架,於是眼睛便被凸顯了出來。隻是那雙眼睛,眼白多,眼仁緊鎖在一點,流露著驚恐與飄忽無助。蘇時征本是靠著煙榻邊緣在地上坐著,盯著剛進屋的周習坤看了許久,像是沒有認出他人來。等周習坤緩慢地走進了幾步,他才幾乎連滾帶爬地到了他的腳邊,一把抱住了姐夫的腿。抬起頭,一雙麵目不知道是哭是笑,長了嘴道:“姐夫……姐夫……。真,真是你來了麽……?”


    周習坤低頭看著他,口中倒吸著寒氣。來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絕對不能讓蘇時征迴去,可是一見他如此模樣,心中多少生出了些不忍。隻是這些不忍還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定。周習坤伸出手,柔撫了一下蘇時征的頭:“怎麽坐到地上去了?地上涼。”


    蘇時征一聽姐夫語氣溫柔,提著的心落了一半,臉上露出些苦笑。周習坤將他拉起來,握住人的胳膊,卻直接抓到了骨頭。


    “怎麽瘦了這麽多。”周習坤心上涼著問。


    蘇時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卻有很快低下頭,害怕與姐夫對視似得,小聲說:“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他現在的樣子自然是談不上美貌了,但是周習坤還是溫和道:“不難看。”


    蘇時征聽得幾乎要掉淚:“姐夫……我,我……我很想你們……我……。”他想迴家,可是沒有臉麵迴去,所以後麵的話也難再說下去。這些天除了用鴉片來麻痹自己,他別無他法。雖然聽到白聞生安全的消息,他鬆了一口氣,可是又開始為自己所做作為讓爸爸知道而提心吊膽。明明有家,卻有家不能歸。


    “我就是來接你迴去的。”周習坤說。


    蘇時征含著淚的眼睛亮了一亮,可馬上又搖了頭:“我怕。”


    “難道你想在外麵躲一輩子?”周習坤反問。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蘇時征抱住頭,臉上淌出幾道淚痕,眼裏張皇無措,開始在原地繞著圈子,幾近崩潰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錯了,我錯了……可是……可是……。”


    周習坤把手臂搭到他肩膀,將人拉迴到自己身邊,限製固定著讓他能安定的站著不動,一邊低下頭看著他眼睛說:“都過去了,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現在隻要你能戒了鴉片,你爸爸就讓你迴去。”


    “可,可我戒不了啊。”蘇時征說這話時幾近暴躁得要跺腳。


    “我給你找了一家醫院。去醫院解毒,不會有這麽痛苦。”周習坤抬起一邊眉毛溫柔勸道。


    蘇時征怔著抬起眼,似信似不信。


    “這是你最後一條路了。要不要走隨便你。”周習坤換了種語氣。


    蘇時征立即就點了頭:“走。我去,我去醫院!”


    當天下午周習坤就把蘇時征送進了一家位置偏僻安靜的英國療養院。一路上蘇時征都緊緊攥著周習坤的手,極力地讓自己堅定。去醫院的這條路,成了孤注一擲,有去無迴一般,他無法設想要是這樣都不能借了鴉片以後會是怎麽樣。


    “姐夫,等著我堂堂正正從裏麵走出來。到時候你可得來接我。”走的時候,蘇時征換了病號服,站在大鐵門前說。


    “嗯。”周習坤點了點頭。


    “姐夫,你說白聞生能原諒我麽?”蘇時征有些怯意地問。其實他早就想問,可是不敢問。


    “嗯。他已經沒事了。”周習坤又一點頭。


    “姐夫。”蘇時征垂下眼簾,目光四下遊走了一圈,瘦得顯了骨骼輪廓的臉上笑了一下:“能不能親我一下。”


    周習坤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在他臉頰上啄了下。


    蘇時征的臉上就立刻浮現了紅暈。


    “進去吧,乖乖聽醫生話。”周習坤又揉了揉他的頭。頭發已經被剪過了,比以前的還短,看著有點楞。


    “嗯。”蘇時征真是不舍,可也沒有的辦法。他知道自己以前已經做錯了太多事,現在這是唯一的辦法去彌補了。他揮了揮手,看著坐在車裏的周習坤的背影,原來越遠。


    周習坤其實心裏也不痛快,不知道怎麽的,他覺得剛才是自己親手把自己給送走了。汽車飛馳,雙目一閉,再無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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