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子打了市長的兒子,又拉不下臉去道歉。隻好讓姐夫,去嚴市長府上登門致歉了。這不是個好差事,可是周習坤卻把它當做難得的機會。嚴家注定要在未來幾年裏,掌控滬上風雲。


    這天天氣不錯,天空一片蔚藍,一碧如洗。周習坤彈開車門,頂著一頭豔陽,邁開長腿下了車。他穿著摩登,咬著煙,戴著一副墨鏡,禮帽在額間落了一塊陰影。管家李富跟在他身後,手裏拎著水果和糕點。


    “大姑爺,這前麵一家就是了。”李富是個憨厚的樣貌,笑起來兩腮的肉肥鼓著,又總是慈眉善目的神態看著怪和藹的。不過現在他有些緊張。新市長是個怎麽樣的脾氣誰都還摸不準,聽說三少爺把人家兒子打得挺狠的。這事想來沒那麽容易擺平,隻靠這位大姑爺出麵是不是不夠穩重。


    周習坤低下下巴,從鏡片上麵探出眼看向前方不遠的一座小洋樓。這位新官剛到上海不久,所以房子還沒有收拾完,一大早就有仆人出出進進地正在忙活著。他讓李富去叫門,許久以後才有一個幹瘦的管家模樣的人過來,站在小側門後頭問:“你們有什麽事?”


    李富好生地揚了一個笑臉:“請問嚴老爺在麽?我們是蘇成泰蘇老爺府上的……。”


    “我們老爺不在。”李富話還沒說完,幹瘦管家就冷生生打斷,轉身就要走。


    李富有些動氣了,在上海還沒遇到過敢給蘇家人臉色的。這時周習坤卻摘了墨鏡,走到門邊:“你們家嚴二少爺總在吧?就告訴他,今天我在璽玉堂包了場子,還請了秦嬌嬌來。若是嚴二少爺也不在,我隻好把帖子發去嚴市長辦公處去了。”


    幹瘦管家睜了睜,將周習坤打量了好一番,也不知道他的來頭:“請稍等。”轉身就跑到樓裏去了。


    李富站在旁邊,有些心驚膽戰地側頭看了看自己家的姑爺,啥時候有了包場子這事,自己怎麽不知道啊。周習坤隻是笑,一邊把墨鏡掛在胸前口袋。


    不一會,又是那個幹瘦管家匆匆地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指揮下人把大門打開。


    “失禮失禮,這幾天要找我們老爺的人實在太多了。剛才多有得罪,請進。”管家點頭哈腰,連忙將周習坤與李富往屋子裏頭請。


    周習坤不說話,摘下禮帽就往屋子裏頭走。迎頭就看到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從大門走了出來。這個男人穿了一身黑西裝,裏麵白色襯衫的頭幾個紐扣卻沒係上,是在家休閑隨意的裝扮。頭發倒是梳得光亮,露出飽滿剛毅的額頭。乍看一眼還有點軍人風範,走路風風火火,可眉目又是帶著些儒雅的氣質,溫和而有禮。


    周習坤看到他,老遠就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雙眼睛迎著陽光盯著那人,顯得含情脈脈的溫柔樣子。他知道這個人,是蘇家的長子,嚴秉煜。周習坤曾在上一世的幾次舞會上見過他,可那時候並未有過深交。


    還在迴憶思索中,周習坤的手已經被一隻厚實的手握了住,又搖了搖。


    “你好,下人們不懂事,有失遠迎。”嚴秉煜說。


    “是我們失禮了,一大早就上門叨擾。”周習坤看著男人,眼裏略有揣度。


    那個男人反應過來,聲音頗雄厚有力地道:“鄙人嚴秉煜,那嚴秉林正是在下的頑劣弟弟!”


    周習坤笑鬆開手:“要說頑劣還是我家那個小舅子。一聽他傷了令弟,嶽父氣得讓他現在還跪著呢。”


    “家父要是知道了也一定饒不了那個小子!不過他最近忙於公務,家裏的事情也是無暇顧及了。”嚴秉煜說:“但是,話說迴來,現在他們這個年紀,都是年輕氣盛。小小摩擦罷了,到也不必為了這個太動怒,壞了兩家的關係也更不好了。”


    周習坤笑目注視著點頭:“說得是。不知道令弟的傷勢如何?”


    “哎,一點小傷,算不得什麽。就是孩子心性,躲房間裏睡到現在還沒起呢。”嚴秉煜滿不在乎說。


    “我去看看他?當麵替我小舅子道個歉。”周習坤依舊謹慎這。


    “說什麽道歉。對了,站著說話都忘了,快,屋裏麵請。隻剛安頓好,有些淩亂,見笑了。”嚴秉煜語速很快,大架子讓開條道,做了個請的手勢。


    周習坤拿著帽子在胸前,大邁步地就往屋子裏頭走。李富跟在後麵放了心,心想大姑爺是個好運氣的。遇到了個沒脾氣又講理的嚴大少爺。


    剛到門口,就聽到麻將牌的“嘩啦啦”的聲音。到了大廳一轉頭,果然在偏廳的落地窗前,正置著一桌麻將牌。


    “喲,秉煜的速度還真快,這一會就給我們帶個人來了,快快…。”一個穿著藍旗袍貴婦模樣的太太,手夾著香煙,坐在麻將桌前,笑臉盈盈地招唿。旁邊坐著的兩位太太的眼睛也像是貓兒見了魚似的。


    “媽,這位是蘇家的大姑爺。不是來陪您搓麻將的。”嚴秉煜忙解釋。


    “嚴太太。”周習坤略一彎腰,目光致誠。


    嚴太太略有失望地撩了下眼,夾煙的手翻轉著撫摸一張麻將牌。她知道這蘇家是來做什麽的,可是當著其他兩位太太又實在不好說什麽,免得家醜繼續外揚。


    嚴秉煜忙向周習坤使了個眼色:“我這個媽,就是愛打麻將,這家都沒收拾完呢。就急著架場子,三缺一還硬拉著我這個不會的半調子上場。”


    “不然,我來陪嚴太太打幾圈?”周習坤看著那一桌麻將牌,臉上笑容沒有離開過。


    “這…怎麽好意思?”嚴太太垂下的眼忽然就抬了起來,從周習坤身上撩過。


    “太好了,真是我的救星啊。”嚴秉煜大聲歎道,連忙推著周習坤的肩膀,將他摁到麻將桌前的椅子上。


    “陪各位太太打牌是我的榮幸,隻是技術不佳,各位可要手下留情啊。”周習坤坐好到位子上,笑道。


    其他太太迫不及待,連忙架起了場子。一圈下來,嚴太太看出了些門道,這位先生又何止一個會打,簡直堪稱高手了。幾次送牌,完全讓人看不出痕跡,其他太太隻道是嚴太太手氣好。誰曉得是周習坤,哪家要什麽牌他都知道。周習坤一雙手又生的和人一般漂亮,細細長長骨骼分明。


    “大姑爺,還真是謙虛。”嚴太太幾把牌胡下來,心情變得愉悅,叼著煙嘴說。


    “胡亂出牌而已。”周習坤笑著垂著手隨意調整著牌序。


    “輸了算我的。”坐在周習坤身後的嚴秉煜說。他對麻將知之甚少,也無甚興趣。到覺得看周習坤打牌有那麽點意思。


    “大姑爺,怎麽稱唿啊?”嚴太太這才真正正眼相看了周習坤。


    “原來忘了自我介紹。鄙姓周,周習坤。嚴太太,叫我習坤就好了。”周習坤笑望向嚴太太,他是後輩,所以保持著該有的尊敬。可是一雙眼又是自然流露的多情俏皮。


    “噯,你爸爸在南京的朋友裏,是不是有個周習盛的師長?”嚴太太想起什麽,側頭去問嚴秉煜“那時候還有人要拉南南和他的紅線呢。”


    “可不是。”嚴秉煜說。


    周習坤像是聽到了些意外之言,沉眉半晌才道:“周習盛正是家兄。不知南南是?”


    “那是我的小妹,她人還在南京讀書呢!想不到我們還差點成了親家。”嚴秉煜恍然大悟。“難怪剛才看那麽眼熟。”


    周習坤垂著眼,心裏嗤之以鼻。知道自己和這位兄長沒有絲毫掛像之處,但是也懶得去說穿。


    周習盛是大太太的獨子,樣貌也完全隨了周大老爺的樣子,而且連性格也一模一樣。周習坤是七姨娘的孩子,長得不像娘也不像爹,周大老爺一度以為這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以前小時候周習坤就常常陪著姨娘搓麻將,所以那一手的技術自然不用說。他此戰大獲全勝,不僅化解了小舅子結下的仇根,還得到了蘇太太格外的喜歡。到了中午依舊不肯放人迴去,說要吃了中飯繼續再去搓兩圈。


    嚴秉林到了飯菜上了桌才下樓。他頭上包了一圈繃帶,把頭發堆成了個鳥窩,嘴角還紅腫著,像個小包子,完全丟了嚴家二公子的形象,兩隻眼睛虎視眈眈地瞪著家裏的不速之客。大概是礙於大哥和母親坐鎮的威懾力,才沒有下逐客令。


    周習坤在那□裸的眼神中,嚼咽下一塊牛肉。


    嚴太太去接電話了。嚴秉林終於忍不住發了威,將銀筷子往瓷碗上一摔:“那個姓蘇的不是要打死我麽!他來啊,怎麽現在不敢了啊……嘶。”說話張嘴過大,又扯著了傷口。嚴秉林苦著臉摸著嘴角。


    “蘇時征他就是個有嘴無膽的膿包,二公子不要與這人計較。秦嬌嬌二公子若還喜歡,我這就去買她出來。不過像這般水性楊花,人盡可夫的女子,哪配得上二公子。滬上名媛,還不是任由君挑選?”周習坤好像比嚴秉林更生氣,用餐巾揩了揩嘴。


    嚴秉林看著一怔,感覺被周習坤反客為主,再鬧下去還有點沒臉了。


    “有句話叫不打不相識。”在一邊一直靜看著兩人對話的嚴秉煜開口了:“秉林,你是個男人,心眼小的跟針孔一樣?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失了一件衣服,換得手足兄弟,這筆賬你不會算麽?”


    嚴秉林皺了眉頭,過了一會把手伸到了周習坤的麵前。周習坤略微一笑,忽然覺得嚴秉林倒是比蘇時征出息多了,他伸出手與嚴秉林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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