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洛神指縫間滲出的那幾縷鮮血, 歉意立時湧上心頭,方才那股寒心徹骨的恐懼感早就被衝得淡了, 急忙傾身過去扶住她, 手忙腳亂地掏出絲巾來, 想幫她擦拭止血。


    洛神將頭偏了偏,依舊保持著一手掩住鼻梁的姿勢,另一隻自我手裏接過絲巾,聲音有些嗡嗡道:“不礙事,我……自己來。”


    “……”我有些錯愕, 悻悻地縮迴手,那邊花惜顏坐起來, 想去幫她瞧瞧鼻梁傷勢,也被她擺手拒絕了。


    洛神背過身去,任誰也不能過去幫忙, 隻是自顧自地處理著,背影甚是清冷。我以為她因此而生了我的悶氣,心中越發歉疚難安, 一時之間,連手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擺放才好。


    我正坐如針氈,雨霖婞雙手撐地,朝我這邊吹著眼風, 笑眯眯道:“師師你別介意,死鬼她這是不好意思。她可以被人捅上一劍或者紮上一刀而流血,被人用後腦勺撞得流鼻血這檔子事, 擱在她身上,實在是太丟人了!”


    臨了,眨眨眼,接著惋惜地來了一句:“真丟人,估摸著被師師你這一撞,她這張美人臉從此就破相了。”


    花惜顏掩住嘴,眉眼間盡是笑意,我則又氣又急,狠狠地剜了雨霖婞一眼,要她住口,雨霖婞朝我撇了撇嘴,挑眉續道:“我就說她不好意思了,喏,不信,你自個去問問她。”


    我一愣,循著雨霖婞的眼色迴頭一看,就見洛神已經將血跡大抵都擦拭幹淨了,轉過頭來,正默默地看著我。她鼻尖下方略微有些紅,也許我後退的時候,她下意識躲了幾分,撞得並不算重,隻流了些許鼻血,很快就被她止住了。


    我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麽好,隻得怯怯地小聲問她:“疼得厲害麽?”


    “不疼。”洛神低低咳嗽了一聲,略微將頭低了低,柔軟長發垂下,臉上的表情倒是柔和的,甚至斂著幾絲極淡的紅潤。


    我瞧著她臉上那抹可疑的紅潤,好似當真如雨霖婞所說那般不好意思,不由得也跟著臉紅道:“我方才那是嚇壞了,沒控製好力道,撞傷了你,對你……不住。”


    “沒事。”


    我摸了摸後腦,道:“你別聽妖女她滿嘴胡說八道,不會破相的,唔……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


    雨霖婞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估摸著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我在心裏腹誹,這都什麽時候了,就她還能笑得出來。


    洛神斂了斂眉,不去理會雨霖婞,隻是低聲問我道:“你剛剛瞧見什麽了?嚇成那樣。”她說到這,許是心裏還殘存著方才被撞的陰影,不動聲色地又在鼻尖上輕輕摸了摸。


    而我聽她這一發問,麵上立時僵住了。


    本來因著洛神受傷,我早已將方才瞧見的那恐怖一幕拋諸腦後,這會子洛神突然這一問起來,之前看到的那雙幽冷鬼魅的眼睛立刻又浮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背上又不自覺地又冒了些許冷汗出來。


    雨霖婞立刻止住笑,也掃了眼身後那個長方形的小洞口,催促道:“師師,你倒是說話啊,之前往墓室瞧的時候,你也是一聲不吭的,急得我真想掐死你。你剛撞我們的時候,叫了句有鬼,難不成你還真見鬼了?”


    我深吸一口氣,穩了穩神,將方才墓室裏所見之景,細細地從頭至尾說了一遍。


    本來說到那個蹲著的人影以及那片玄黑色的衣袍邊角時,洛神,雨霖婞,花惜顏三人都極是驚詫,臨到後麵那雙詭異的眼睛時,我更是著重描述,就差自個模仿一遍了,生怕她們不清楚那眼睛到底生得一個怎樣可怕的模樣。


    說到最後,雨霖婞雖是麵白如紙,但還是不置信地問我道:“……會不會是你看錯了?”


    我想起她方才嘲笑得我做聲不得,這會子又懷疑我,不由得怒道:“那鬼眼睛都快貼到我臉上來了,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錯?”


    迴想起那雙寒氣森森的鬼眼,我依舊是心有餘悸。那往上翻的黑色瞳仁,以及眼眶中大麵積充斥的眼白,就像噩夢一般,纏繞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


    雨霖婞眉頭深鎖:“那照你這麽說的話,我爹娘的墓室裏頭,其實有一隻……粽子?”她迴過頭去,覷了身後牆壁一眼,眼神有些飄忽,抿了抿孰無血色的唇,又道:“那粽子……怎麽可能……”


    她表情那麽古怪,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這墓室裏就隻有她爹娘以及她兩位哥哥的遺體,如果出現什麽蹊蹺,那唯一的可能便是……


    氣氛一時間安靜得有些詭異,所有人都不說話。雨霖婞偏過頭去,擰著眉頭,死死地盯著身後那個黑黝黝的小洞口,也不知她在忖些什麽。


    過了一陣子,她突然招了招手,喚了在不遠處清理殘局的風駿過來,道:“阿駿,把這牆上的青磚再抽掉一些,弄一個常人可以進出的門洞出來。”


    果然,依照雨霖婞的性子,倘若她聽了我方才對墓室裏個中情形的描述,一定會想去瞧個清楚,即使是她爹娘的墓室,也不例外。


    不過她這種做法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換做是我,我也會選擇同她一樣。畢竟那墓室裏頭的的確確是有一個……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存在,能擁有一雙那樣恐怖的眼睛的,我很難想象那是個活人。而如果當真是什麽危險的東西,那事情便棘手了。


    風駿瞥了那洞口一眼,麵有難色,道:“穀主,這……這恐怕不大好辦。”


    “如何又不好辦了?”


    風駿答道:“這開鑿洞口也不是什麽易事,丁丁當當地怕是要弄出大聲響來,墓室是先穀主和夫人以及兩位少爺的安歇之所,穀主你這般作為,恐怕會擾了他們幾位的安寧。”


    雨霖婞聞言,覺得風駿所言在理,於是皺了皺眉,也沒說話,過了一陣,才道:“那照阿駿你這麽說,不能開鑿,我們也進不去,那墓室裏那個鬼東西……豈不是會更加擾了我爹娘和哥哥的安寧麽?”


    她說到這,洛神突然打斷她道:“不用開鑿,由我來罷。”


    雨霖婞疑惑地看了洛神一眼,花惜顏就道:“洛姑娘,你有什麽好法子麽?”


    洛神暫時沒有迴答,走到先前那用來窺看墓室的小洞口跟前,這才低聲道:“你們看,這兩塊青磚是被人用手直接卸下來的,所以這洞口邊側才會這般平整,青磚與青磚中間夾抹的石漿也保存得比較完好。那人手勁極強,並不會弄出什麽大的響動來。”


    聽洛神這麽一說,我也自去看那洞口,果然那洞口方方正正,邊沿幹涸的石漿雖然變薄了些,但依舊非常平整,並不像是動用工具開鑿出來的。


    我隻知道發丘中郎將有一門拿手絕活,喚作“卸墓”。有些小型墓最外圍既無封石,也無墓門,四麵都是由墓牆所圍,如果強行破壞,也許會導致整座墓的坍塌。倘若遇上這種情況,一些手上功夫極強的發丘中郎將便會用手卸掉些許墓磚,小心地劈出一個洞口,這樣一來,人才能安心進入。


    我正想著,洛神忽然伸出右手,托住那洞口上方的一塊青磚,手腕一擰,隻聽輕微一聲“哢嚓”細響,那塊青磚便被洛神完整地卸了下來。


    在場眾人都錯愕不已,洛神一聲不吭地將卸下的青磚擱在地上,再去卸第二塊,雨霖婞迴過神來,急忙把祠堂內外的墨銀穀弟子都召集過來,吩咐守在一旁,抄好兵器,嚴陣以待,以防出現什麽突然的變故。


    畢竟,這墓牆的後麵,還藏著一個……可怕的東西。


    隨著洛神卸下的青磚越來越多,我也變得越發緊張起來,死死地盯住那個越變越大的洞口,生怕那個鬼眼的主人會突然就衝出來,扼住我的咽喉。


    等到那洞口大約有半人高,剛好可以容一個人貓著腰通過後,洛神才停下手中動作。她從地上拾起先前扔掉的火折子,問雨霖婞道:“墓室裏可以點火麽?”


    雨霖婞點頭道:“可以,火折子溫度不高,卻也沒甚關係。再說了,這墓室周圍保持幹燥的結構,也早就被破壞了,再顧忌也是於事無補。”說著,從洛神手裏拿過火折子,躬下身,就要率先朝那洞裏頭鑽去。


    風駿急忙攔住她道:“穀主……讓屬下先行進去。”


    雨霖婞低著頭,聲音有些悶道:“這是我家人的墓室,理應我先進去打個招唿,安撫安撫。我爹爹脾氣可不好,見了你們,興許就要發火了,這世上還就我不怕他。”


    她表麵上的話雖然說得輕鬆,但看得出,她其實心底也很是緊張,又迴頭吩咐那些墨銀穀弟子道:“都給我打起精神瞧好了,一有什麽動靜,立即給我上家夥。”


    那些墨銀穀弟子連連應聲,雨霖婞便彎下腰,側了側頭,往裏先去探個虛實。而從我站立的這個角度來看,她的頭被洞口邊沿遮擋,就像是被……被切掉了一部分似的,忒也可怕。當然,我可不敢把這想法告訴她,不然她知道了,還不得跟我拚命。


    雨霖婞探頭在墓室裏瞧了瞧,迴頭做了個手勢,示意裏頭暫時沒甚異樣。


    雨霖婞進去後,風駿生怕她會出危險,急忙也緊隨著跟進墓室,洛神迴頭看了我一眼,也彎腰進去了,我定了定神,和花惜顏也依次貓腰進入。


    腳甫一踏入墓室,就感覺到靴子底下有些打滑,我自然知道,這是墓牆裏流瀉出來的那些觀音土和石灰的混合物。


    因著卸掉青磚的洞口是前後相通的,照常理而言,前頭祠堂和後頭墓室裏的白色粘稠液體應當差不多才對,可我能明顯感覺到墓室裏地磚上的液體很薄,厚度遠遠低於外麵的祠堂。


    這是……怎麽迴事?


    此時,墓室裏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靜得厲害,我也不好開口說出自己的疑問,隻得捏了捏指節,渾身似緊繃的弦一般,僵硬地開始打量起墓室裏的情況。


    雨霖婞手中的火折子光芒暈靄,在濃稠的黑暗中熏出一點勢單力薄的昏黃。借著這點微光,我便瞧見墓室中央從左至右依次擺著三口棺材,而先前我扔進去的那顆夜明珠,依舊安靜地在第二口棺材旁躺著,散發出淒冷的柔光。


    我將那顆夜明珠拾起來,對一旁的雨霖婞伸出三個手指,做了個“三”的手勢,旨在告訴她棺材隻有三口,我先前並沒有看錯。


    棺材,當真少了一口。


    雨霖婞自然也早瞧清楚了,皺著眉頭不說話,等得一會,那邊洛神,花惜顏,風駿三人已經繞到第三口棺材後麵,幾乎都要瞧不見他們的人影了,我拍了拍她的肩頭,示意她也和我一同前往第三口棺材那邊。


    “嗯?”


    正在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男人嘀咕的聲音。


    先前這墓室裏本就死氣沉沉,靜得隻能聽到我們自個的唿吸聲,這突兀響起的一聲人語,無異於在暗沉沉的黑夜裏,炸開了一道驚天響雷。


    本來我們進來的時候,都保持著絕對安靜,並不說話,生怕驚擾了棺中沉睡的雨霖婞家人,而這陡然響起的一聲嘀咕,竟將這並未言明的規矩給打破了。


    我嚇得魂飛魄散,和雨霖婞兩人猛地迴頭看去,就見我們先前進來的那處洞口,鬼鬼祟祟地探了半邊腦袋進來。


    緊接著,一條腿也跟著伸了進來。


    墓室裏頭暗得很,微弱的火折子光芒混雜著夜明珠散發的冷光,照了過去,就見那半張臉被長發遮掩了部分,顯出幾分詭異的青白之色,狹長的眼睛微微向上吊起,就那樣盯著我。


    我僵著身子不敢動,就這般和那隻眼睛在這極其昏暗的火光中對視。


    很快,那張臉的主人又將頭探進來幾分,開口說話,對我低聲道:“師師姑娘?”


    先頭我還嚇得半死,這會子聽到那人喚我師師姑娘,聲音還極其耳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旁邊雨霖婞低低罵了聲,搶過我手裏的夜明珠,即刻朝那人砸了過去。


    那人幾乎是歪著身子自那洞口踉蹌著倒進來,上前就兜住了那顆朝他拋過來的夜明珠。雨霖婞手勁大,那人手腳笨拙,被突如其來的夜明珠撞得後退幾步,身子不穩,跌倒在了地上,嘴裏一邊哼哼,一邊叫喚道:“這玩意可貴了,當心著點!”


    他叫得震天響,連走到遠處的洛神等人此刻都轉了迴來,雨霖婞恨得咬牙切齒,就差提劍上前殺人:“姓端的,你想死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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